《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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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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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艺术家气质很浓。他情感十分细腻,对外界非常敏感,情绪起伏非常剧烈,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如他的字“筠仙”,仙风道骨。他与“燕颔虎颈”的农夫一样的蛮牛左宗棠站到一起,差异感立刻就出来了。
今天再看,左宗棠对郭嵩焘的批评,事实证明全说对了,公正客观得惊人。只是,作为艺术气质强烈的当事人郭嵩焘,情绪化掩盖了理性,很难接受现实而已。
但在国家利益面前,试图要左宗棠以亲家、乡亲、老朋友的关系,为自己网开一面,来帮自己说话,今人也很难接受。这不就是“官官相护”吗?官场搞人际关系网,重私不重公,对人不对事,老百姓深受其害。拿公共权力做私人交易,比腐败还可恶、可怕。如果权力来自于上级或某个人,就只需对上级或某个人负责,需要感恩并回报,这与现代法治精神无疑完全背道而驰。孟子说:“民心所向,天必应之”, 民意即天意,统治者权力来自于民。
难道左宗棠就没任何错吗?
与郭嵩焘“思想上的理想主义”同类,左宗棠有“公大于私,法大于情”的理想主义毛病。不错,郭嵩焘并不适合做巡抚,他行动力跟不上思想力,弄得左宗棠打仗很被动。但毕竟郭嵩焘对左宗棠有“既救命,又保荐工作”的恩,如果左宗棠对郭嵩焘也完全按原则来,那么人情就完全被原则葬送了。
关键还有,郭嵩焘当年如果不是出于人情考虑,而完全本于国家理性,按照原则办事,他可以不闻不问,左宗棠可能早就没命了。左宗棠毕竟生活在“情大于法”的社会,原则性与灵活性把握失当,他的变通能力在这里欠缺。
这样就可以看出,左宗棠在事业上坚持现实主义,人情上相信理想主义;郭嵩焘则是人情上的现实主义,事业上的理想主义。这种观念的差异,是导致两人交恶的根源。
左宗棠值得称道的,是客观但不绝情。他回长沙时主动请见比他小6岁的郭嵩焘,当然有登门道歉的意思,自己的脾气是差了点,也不是低不下头。
但郭嵩焘又不这么想:你现在拜相封侯,衣锦还乡;我出使英法归来,正被全民喊打。(时人做对联讽刺郭嵩焘:“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红人”见“黑人”,岂不是给我压力?所以勉强见面后,郭嵩焘心里一直不舒服,他逢人笑话左宗棠现在人模人样。毕竟郭嵩焘进士出身,而左宗棠只是个举人。他从与人嘲笑左宗棠中,找到一点心理平衡。这种文艺腔、书生意气,可以一笑而过。
左宗棠并不是不懂还人情,他拒绝在国事上还,坚持私情用私人方式还。当年因樊燮事件卷入“生死门”, 潘祖荫救了自己一命。做陕甘总督时,左宗棠送他3000年前周康王时的文物“大盂鼎”一对。这事曾轰动中国,潘家藏有宝鼎的消息不胫而走,求见大鼎及求铭文拓本的人络绎不绝,有人或诱以重金,或企图强取豪夺。 1951年,潘家后代将这对宝鼎捐给了国家,留下一段历史佳话。
左宗棠做得过分的地方,是一直没有还郭嵩焘人情。或许他认为,两人关系太近了,多年老友,又是同乡,还是亲家,相互还在攀比、较劲,谁也不愿意低头认输,不用还这个世俗的人情。偏偏郭嵩焘又很看重。左宗棠的心胸并不比郭嵩焘宽广到哪里去,也难怪重情的郭嵩焘耿耿于怀,至死还在惦记。
通过左宗棠与郭嵩焘这种奇特关系,我们可以看出:左宗棠得罪朋友,因个性刚直,不隐恶伪善,又坚持“公大于私,法大于情”。这将人情化中国丑陋的一面,不留情面地撕开,叫当事人情何以堪!
在历史的当时,这算是不近人情;百年后再看,以个性立世,坚持“公大于私,法大于情”,也正是左宗棠的伟大之处。
晚清官场人物峰起,为什么单单一个左宗棠特立独行?他这些性格、风格,到底怎么养成的?
草野人生
左宗棠家南宋时从江西迁居湘阴柳庄,已有700多年。湘阴在南朝刘宋元徽二年正式置县,属长沙府。在湖南属政治、经济、文化核心区域;湖南地域性格,在这一圈最为凸显,影响也最深远。
从家庭出身来看,左宗棠是“乡绅世家”。
乡绅的来源,主要是:考上科举但不愿当官的;读书但没有考过科举的;有文化的中小地主;退休回乡或长期赋闲居乡养病的中小官吏、宗族元老等。这是一类独特的群体,他们在乡村社会有广泛的影响力。
乡绅属于“士”的分支。
科举考试分秀才、举人、进士。秀才指“才之秀者”,是有点才;举人指“被荐举之人”,是很有才;进士指“可以进授爵位之人”,是太有才。
很有才的举人还没有资格直接做官,太有才的进士才可以直接进身为士。
士一生就一个任务,做官。属于“职业官员”。努力可以做士大夫、变诸侯。再上去,没有了。官做得再好也不能提拔当皇帝。
乡绅则对士的任务来了一个反向:读书,但不做官。
地地道道的乡绅,与政府的关系比较松散。鲁迅说“京派帮忙,海派帮闲”。乡绅是“既不帮忙,也不帮闲”。在乡村社会,他们担起民间自治的责,做民间代表的头。
如果说士是国家的智囊,是“天智星”,乡绅则是民间的智囊,是“天闲星”。
闲散的乡绅,似官而不是官,近民又不是民。他们脚跨门槛两边,退一步就做了民,进一步则成了官。
不进不退,则是乡绅。在集权的帝国中,乡绅最宝贵的财富,是身份相对独立,拥有一些自由。
从26岁宣布放弃科举考试,到去安化陶家设馆授徒, 40岁之前,自由民左宗棠,一边读书,一边教书,是一个标准的乡绅。
用今天眼光来看,乡绅就是无党派、在野派人士。但在封建社会里,他们始终处在在野派位置,充当统治集团清议派角色,自由议论国家大事。
国家出了大事,不怕民间议论,就怕民间没人来议论。不要小看这些无党派、在野派、清议派:天下无大事,他们像叽叽喳喳的麻雀,成不了气候;天下一旦出了大事,他们有可能摇身脱掉麻雀外衣,变成高空雄鹰。
左宗棠经历过由麻雀变雄鹰的过程。这也是由乡绅自身的特点决定的。因为乡绅地位比农民高级,不用花时间忙种田拉车的粗活,他们有的是时间瞎琢磨。反正民间闲人一个,没政治任务,思想没压力,琢磨最容易闪灵光。
左宗棠自己就认为,他的学问,全是在空闲时琢磨出来的。“古人经济学问,都在萧闲寂寞中练习出来。积之既久,一旦事权到手,随时举而措之,有一二桩大节目事办得妥当,便足名世。”
乡绅将想法一行动,麻雀可能变雄鹰,从路人甲变领衔主演。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后,左宗棠议论时政,就是跃跃欲试,“天闲星”想做“天智星”。
乡绅的劣势,是进一步做士难,退一步做农民也难。但只要有社会关系,能够“通天”,则比官员更能运用真本事,反倒可能脱颖而出。左宗棠够幸运,贺长龄、胡林翼、陶澍、林则徐,都被他碰上,对他开了“天窗”,让他从窗口出发,越走越远越光明。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左宗棠站在民间,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恰恰在于,比一般士人接地气。
接地气则可以懂人,懂社会,做事实在,动手能力强。治国平天下不是做学问,不能靠背书就可以实现。最需要的是动手做。除了实践,还是实践。
当年,浙江巡抚王有龄自杀前主动让位,陕甘总督杨岳斌扛不住了称病休假,都是能力跟不上,左宗棠先后顶着他们的位置,迎难而上,靠的全是实力。
左宗棠论真才干、真本事,同时代确实难有人可及。不因为他真是什么神秘莫测的天才。他的能力,靠48岁前乡绅生活与幕僚生涯的反复锤炼。
左宗棠自己认为,他的能力主要得益于湖南底层艰苦生活的磨砺:“吾湘之人,厌声华而耐坚苦,数千年古风未改。惟其厌声华,故朴;惟其耐坚苦,故强。惟其朴也,故塞而鲜通;惟其强也,故执而不达。”
左宗棠自己也想不到,民间的生活经历,让天分超人的他,走了另一条由边缘切入主流的道路。他处在边缘时刚好有充足的时间,去经历,去体验,去吸收长存民间的地域性格真气。这些经世致用的学问,在晚清王朝摇摇欲坠时,是最有力的挽救武器。无用之学,作用果然远超过四书五经。
左宗棠个人成长中,具体是怎么形成“好战、憋屈、自卑、叛逆、倔强、自强、极端情绪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狂放、一鸣惊人、好走极端”这些性格特质的?
首先源自穷苦。左宗棠生在家道急剧衰落的“乡绅世家”,困窘的家境,穷形即显尽相。
俗话说,“自古磨难出英雄,从来纨绔少伟男”,穷苦人家饱受憋屈、自卑,都盼走富贵运。左宗棠被家人说成是“牵牛星降世”,说穿了只是一种美好寄托。
少年左宗棠的成长,穷苦与自卑,不是过去式,而是现在进行词。这很容易造成边缘与自卑的文化心态。战神蚩尤、楚王熊绎、楚庄王熊侣,楚大夫屈原,都有过这种心态体验。
叛逆心与倔强劲,只有穷苦与自卑才可以激发出来。显然,这是一种“负能量”。
“负能量”的刺激,几乎贯穿了从少年到青年左宗棠心理与人格定型的全过程。从科考落第到倒插门周家,左宗棠享受的不是金榜题名在湘阴文庙前骑高头大马的荣耀,而是一连串不幸的心灵打击。
对一个自尊被严重刺激过的人来说,打击只会强化自尊。自卑与自尊,如影随形。
左宗棠的自尊心强大到几乎过敏。印证是李鸿章说他“胸有鳞甲”,左宗棠自己则说,“穷困潦倒之时,不被人欺”。自卑者防范意识很强,他“虑事太密,论人太尽”的特点,就是在这种心态里形成的。
“负能量”的积聚,靠不断的人生打击。对害怕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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