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如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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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如肉色-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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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过春花的晚风,就如爱人的皮肤,带了特别的暖意。

第二部分 第96节:樟树下的等待(4)

经过梨村的老茶叶作坊时,莫德看到茶坊里有几个年轻人,正在给留宿在梨村的游人做茶艺表演。莫德想,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全在不经意间。

是的,就在那个黄昏,在银藤屋旁的那座简朴的白色木桥上,莫德遇到了他。

5。

他头顶一只竹篮,竹篮里装满了绿油油的茶叶。

他径直朝莫德走来。

他叫着她的名字:“莫德。”

莫德看着他一点点靠近,他顶着她生命的流程,凭着男人纯粹的感觉,或者本能,逆向而来,靠近,与莫德面对面相遇。

他接近她的方式,可谓自然朴实,彬彬有礼,像童话里所说的男主角,不带烟尘,只带了青翠的茶叶,清香入肺。

莫德笨笨地站在桥头,想了想,又将身体靠在桥上,似乎为了寻找一种支撑。他走近,将竹篮挂在桥栏上,也将身体靠在桥上,就那么安静的,看着莫德,微笑。

6。

莫德见过他,在和梅去日本参加首饰展的飞机上。同行人叫他茶博士,四十岁左右,单身,在大学里研究茶文化,是国内有名的茶文化传播者,办了学校,带着学生去全世界各地,给人表演茶艺,说茶论道。

去日本的飞机上,他坐在她旁边。他说他的茶经,莫德听着,偶尔也说。奇怪,却经常表达错误。凭他的敏锐,马上就给他捉住,会轻轻地笑笑,带着包容的成分,莫德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小孩子。分手时,他问莫德要了地址。莫德写下梨村的地址,但没留电话。回国后,他给莫德寄过几封信。信写在淡黄色贴金宣纸上,一手漂亮沉稳的钢笔字,信里还夹有他自制的书签、小幅的书法、几片茶叶,带了清雅的茶叶香,是她欢喜的气息。

那个黄昏,他站在了莫德面前。

自然在一起晚饭,是杨婶做的菜,其中有红烧肉,莫德以为再也吃不到杨婶做的红烧肉了。莫德在厨房里帮忙的时候,杨婶说,他来这里,该是有原因的。

晚饭后,两个人在院子的樟树底下品茶,莫德记住了茶博士说的其中几句:“嘈杂的声音经常会传到很高的地方去,恬静温馨的声音却总是选择停留在低矮的地方,然后缓缓安顿下去。”

“你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时,我记忆的目光正转向童年时屋前的那条溪面上,身后传来轻微的、源自一片景色的声音,让我感觉到了水的润泽。”

“我从溪面收回目光,想起记忆中类似于姨妈的声音,那是已经淡忘了的声音,但它源于对生命的温暖以及爱。”

“潜意识里,我一直寻找的就是源自那片景色的声音。”

“原本以为这个声音已经是空的了,原来它还在,原来你就是它的主人。”

第二部分 第97节:樟树下的等待(5)

“我当时就想,要去梨,一定要去的。”

“你看,我坐在了这里。”

他气质清淡,但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笑容里,却有呼之欲出的男性之美。他的眼缝里经常会射出一道亮光,被黑黑的睫毛遮了一些,但仍很清亮。从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有着自由为人的力量,莫德深感其简单背后的力量。

……

又一个黄昏,莫德和他坐在樟树底下喝药茶。光线在小溪边变得悠长而柔和。这条溪是过去和未来,它承载着时间在梨流淌。

晚上,他唱着歌帮杨婶洗完了所有的盘子以及茶具,然后牵上莫德的手,叫上狗狗,走过白色的木桥,沿青石板路去田野里散步。和莫德说他自己的童年、早逝的父母、抚养他长大的善良温和的姨妈。

白天,他给莫德整理菜园子,种上青菜、丝瓜和辣椒。他手脚沾满泥土,欢快地站在菜院子里,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汗珠闪着亮光。这样的形象,在莫德心里的某个地方,早就存在,他的出现,只是梦折射到了现实里,成为了具体的真实。

几天下来,莫德被这单纯而又微妙的情感所迷惑。他性格复杂,吸引力强,却又选了一种简单和纯净的表现方式,对世界,对自己,对他人。

莫德收缩了很多年的展翅准备翱翔,独自一人时,眼泪开始恢复,忍不住地流淌下来,因为内心柔软的爱。

一个礼拜后,茶博士结束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旅行。

临走的时候,他握着莫德的手:“生命如此短暂,而后充满了偶然性。我们走错方向,却依然碰上对方,我会小心翼翼地选择属于你我的正确道路。”

7。

新的开始激励着身心的回归。

两个月后。茶博士乘飞机、乘火车、乘客车、乘公交车再次来到梨。莫德试图为他准备好一切:新的蜡烛、新的床单、洁净的地板、美妙的音乐、精彩的碟片、醉人的葡萄酒。

白天,莫德羞得不敢亲吻对方。

夜晚来临。

是他们的第一个夜晚。莫德在屋子里点了所有的蜡烛,打开她喜欢的音乐,然后脱掉衣服,站在水龙头下,水阳光般倾泻在莫德身上,强烈而自由。她用一条粗厚的红毛巾擦干身子,干净的身子,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被湿润的空气净化了的肺。

他站在她面前。在昏暗的带了月光的房间里。他搂住莫德的腰。他们亲吻的时候,莫德得踮起脚尖。他的个头,对莫德的小腿肌肉很有好处。他们紧挨着,在床上躺着,并不说话,只有无尽的抚摸。莫德喜欢他的皮肤,生动,温柔。他们俩都喜欢亲吻,亲得很多。随后,他将她托起来,放到身体上,他用双手引着莫德,去热烈地跟随他,追着他的美妙,他的动作如此自信、坦荡。爱的身体将他们不同交融的形状构成美妙的几何图形。月光在他们的身体上活动,她是世界边缘的门,他打开她,穿过她,到达奇妙的时刻……

第二部分 第98节:樟树下的等待(6)

莫德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醒着,看他渐渐入睡。莫德听着各种声音,是梨村的夜所发出的熟悉而特有的声音。这些声音里,有一个声音是陌生的,它简直是一个奇迹——是他香甜的鼾声。吸进,呼出。



半夜里,莫德觉得饿,但不敢起床,怕把他吵醒。他偶尔会在睡梦中翻身,抱住莫德的身体,在睡梦中亲她,将手放在莫德的小肚子上,抚摸着一块起伏的陆地,低声呢喃,如梦语。他有双父性的手掌,莫德在他的手掌下,感受自己化为土地,神秘,温顺,内心的叶子张开,很宽,可以庇荫。

清晨,莫德早早起来,踮着脚尖,下楼,开门。空气中有股潮湿的味道,棒槌声沿小溪一路欢快而来。

这是新的一天的开始。

这也是一个故事的另一个开头。

8。

事实上,莫德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爱情的确欢悦美妙,如果真爱给人生命的意义,但其却又如此短暂。谁人又能知道,茶博士会不会又成为另一个离她而去的男人,他与他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区别?这也许仅仅是一段不错的特殊生活,就如曾经发生过的。

从那优雅的快乐与拘谨的朴素里,莫德看到了更为重要的无常。激情的欢愉,随后出现的种种误解,激烈的争吵,混乱的重归于好,然后再次离开。如果还需要别的,生命中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可以让被窝变暖和,但这样的暖和有时多么的虚弱和不自信。

在莫德所能见的众多的一生中,譬如外公、母亲、日记中的阿树、苦阿婆、传说中的朱忠阳、阿朱老人、朱龙、朱根、杨婶,还有那些生活在梨村青石板路这头和那头的男人女人,无论他们生前如何死死捉住周围真实或者不真实的幻象,爱也罢,诅咒也好,总有一天,他们终将轻轻地松开这一切。

莫德觉得,爱与恨对她来说已经够了,一滴水,同样也可看世界。世界是重复而险恶的,只有独自一个人,才能获取最大的自由,最大可能地接近单纯的美好。茶博士走后不多久,莫德也随之锁了银藤屋的大门,背起行囊,离开。

离开前的那天,下了一整夜雨。雨后的早晨,梨村被一层薄雾所围。莫德经过村口的那棵古樟树,再次在樟树旁坐下,心头浮动起微妙而复杂的情感。眼前的景物因雾更显生动迷离,如宋代的山水画,含了超凡之气。莫德正准备起身赶路时,一只山麂迅速从她背后不远处的树林中蹿出来,从她身边闪过,跳跃着钻进前面小河边的杂树林中。就在它隐入树林中的那一瞬间,莫德突然又想起外公曾与她说过的那句话:“大家都说,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可是,莫德你却要记住,那是天大的谎言。你不需要这些,你就是一棵树,一株草,一只鸟……你走了,这世上一切仍旧继续,寂静归寂静,喧嚣的照旧喧嚣。”

第二部分 第99节:一瞬与永恒(1)

第十八章一瞬与永恒

莫德的一生可以是这样走过的。就在笔尖出生,就在笔尖死亡。生命的色彩在黑白间得以呈现,白色的纸,黑色的字,无比真实。

1。

春天来了一年又一年,野地里的花儿开了又谢了。莫德看到了花儿从生到死的短暂,也看到了自己生之前和死之后的时间的无限深渊。

2。

肉身在花开花谢的缓慢中快速老去。

日子往前。

跳跃。

某地,某一天。

莫德抬头,发现一个陌生的胸膛,隔着衣服,可以看到那是个长满肥肉的胸膛。莫德顺着胸膛往上看,她看到一张老了的、但仍旧熟悉的脸。她待了一会儿,然后走开。她认出来,那个男人就是他,许多年前,在寒冷的冬夜不告而别的那个男人。

她突然觉得,他怎么可以那么苍老!她知道他后来又与妻子生了两个孩子。

一具那么年轻的肉体,日复一日地去操持无穷无尽的琐碎营生,因为自己无穷尽的需要或者妻子的需要,做着没完没了的床笫之欢,出于习惯的伤心、困惑,为尽义务而微笑。规规矩矩地活着,等待平静地死去。

她也老了,他的老提醒了一直以来被她自己遗忘的身体。肌肉枯萎,那些毫无生机可言的肌肉贴在窄窄的骨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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