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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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冷月-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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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大嫂会扯八卦。八九个月?怕走到爪洼国又返回来啦。”眉儿不信,揶揄道。
“不怕你不信,给你说说看。。。。。。”
“你家那个地方好不好?”眉儿打断她的话,接着问。
“是个苦焦地方,夏天旱死个苗,冬天冻死个狗,遇上荒年,挺大个闺女拉到市上去卖,换半斗红高粱。。。。。。”廖大嫂叹了口气。
“你不想家?”翠儿接茬问。
“想。咋个不想。有时候半夜想起来心尖尖颤,颤得心疼。”
“有啥子好吃的,好耍的,好看的,好听的?”
“我们那地界离蒙古地近,爬山调唱得可好听呢。。。。。。”
“爬山调,啥子爬山调?你唱个听听。。。。。。”眉儿来了精神。
“唱甚哟?我…我。。。。。。”
“唱唱嘛,怕啥子?唱唱,唱唱。。。。。。”翠儿也怂恿道。
“真唱?别笑话我啊。。。。。。”廖大嫂放下针,抿了抿头发,故意憋住嗓子,仿着粗犷的男人唱起来:
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
二十里荞面饿断腰。
晴空里南飞一行行雁,
格搅子风刮起雪片片。
一步步捱上灰腾腾梁,
扭回头去把个亲妹子望。
妹子个奶包包嫩嫩的白,
二箩箩灰面撂雪地上筛。
红楞楞的樱桃白馍馍上插,
甚时候才把妹子娶回家?
五尺尺红绸六尺尺缎,
一把烧柴煮不熟个山药蛋。
歌声渐渐向高亢苍凉,凄楚悲怆拔去,越拔越高,越拔越高,拔到极高处,鹞鹰子盘旋似的,绕来绕去,绕来饶去,活生生绕出一个顶风冒雪,跋山涉水,讨生活的汉子,那无可奈何又充满希冀的畅想。唱到最后一句,忽然跌了下来,象是捧着一掬泪,嘶哑着嗓子,向着众人述说着,述说着生存的悲苦。
随着绕梁的袅袅余音,眉儿说:“你们那地界是不咋得,你听这歌儿唱的,没把人家眼泪唱下来。”
廖大嫂说:“也有好听的呢,能唱得你浑身轻飘飘的。好象喝了二两烧酒。”
“那你唱唱嘛,唱唱嘛。。。。。。”俩人怂恿她。
廖大嫂又唱了起来,这回是本色女声,唱得俏皮诙谐,蕴满挑逗,蕴满春情。歌声唱道:
二妹子打小学下个偷,
偷下半两桂花油,
长长的水鬓光不溜丢,
纥蚤蚤趴上去丢跟头。
二妹子打小喜下个偷,
偷下二尺红绫绫绸,
两瓣瓣金莲窄个溜溜,
一对对鸳鸯绣在上头。
二妹子打小爱下个偷,
手扒着窗台山坡坡上瞅,
两只只毛眼眼贼个溜溜,
甚时候三哥哥敢把妹子偷。
曲儿唱完,安静了好一会儿,眉儿才醒过来,大声嚷嚷道:“好听,好听。。。。。。”
廖大嫂笑着说:“。。。。。。这是晋南一带人们唱的。”
谁知翠儿挑毛病了,她说:“这个二妹子也忒眼浅皮薄啦!偷桂花油嘛,就多多偷点,当了一回贼娃子,才偷半两?不值过,真的不值过。。。。。。”
“妈妈打桂花油的时候,才打了二两,偷半两就不少了。你干哪样?咋着,想要连窝端呀。。。。。。”眉儿替廖大嫂回击她。
“。。。。。。那…那也不对,二妹子打小爱下个偷,三哥哥又没贼娃子毛病。再说啦,偷油,偷绸,行。大活人咋个偷?不对嘛。。。。。。”
“就象夜儿个晚上,你不是巴巴地送上门去,给仇先生偷嘛。。。。。。”话没说完,廖大嫂已经笑成一团,堆在椅子上捯不过气来。
“那是我送上门去的,又不是他趁了夜黑风高,把我背去的。咋个算是偷?”翠儿不服气的说。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俩人还是没听懂。廖大嫂只顾了笑,又不给解释。眉儿翠儿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不知道廖大嫂笑个啥子,有啥子值得笑成这样。
眉毛不甘心,她非想知道廖大嫂到底笑个啥子,突然,她竖起食指,举到嘴唇边边,哈着气,斜着眼,看着廖大嫂不说话。
廖大嫂是吃过这样的亏的,她最怕胳肢,最怕眉儿竖起一根食指,最怕眉儿竖起一根食指举在嘴唇边边哈气,她赶紧收起一脸的疯张,拉过眉毛儿,扯着耳朵,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眉儿爆发似地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拿手指戳着翠儿,一边揉搓着自己的肚子。
翠儿确实不知道,“偷”字在廖大嫂的家乡,不仅仅是一个含义,如偷窃,偷盗等等。它还有一个含义,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唱着,笑着,逗着的工夫,一件夹袄早已缝好。翠儿接过来,照量一番,看看前头,看看后头,取一根半大针,纫好线,在胸前缝起,十几针下去,已经缝好,是一朵梅花图案。她拽住线头,一点点抽,一点点抽,抽得紧紧的,抽成个小阄阄,然后从根上密密地缠绕,直绕到尖尖,一针缝过,咬断线头,再缝第二朵。
眉儿也纫上针,在她指点的地方缝。你一朵,我一朵,仅仅一炊饭时间,一件刚刚缝好的衣服,胸前背后两只袖子,让俩人缀满大大小小的疙瘩,皱成一团团,再也没一点衣服的样子。
这时候,廖大嫂手里的长裙也缝好了,俩人接过来,接着扎,这回扎的是菊花。从裙摆开始,一根针,一条线,走出一弯弯的线条,并不扯断,也不抽紧,再缝一道线条,仍不扯断,不抽紧,再缝一道线条。。。。。。十多道线条缝好,俩人同时抽,第一根抽一下,放下,抽第二根,抽一下,放下,抽第三根,直到都抽得紧绷绷的时候,却不缠绕,只缝一针,缝死,咬断线头,一朵菊花就算好了。
扎染的前期工程就绪,翠儿问廖大嫂要不要。廖大嫂心想,布是仇先生的,又不是你家的,轮不着你问呢。她坚决地摇摇头。
翠儿又问眉儿要不要,眉儿说,该做饭啦,你看啥子时辰了嘛?她起身走了,廖大嫂也赶忙起身追去。
中午饭做得极简单,是廖大嫂动手做的。将豆腐下油煎过出锅,豆瓣辣酱油里煸一下,放入葱段、姜片、蒜末、新海椒炒香,再把油煎豆腐回锅,加好水煮透,淋一点洋芋水粉,装了大大一盘子。廖大嫂说,这就行了,够咱们几个吃啦。眉儿不干,非要再炒两个肉菜,说,二天你被窝里传小话,说我不把你当客人待承,仇先生还不打断我脚杆?
廖大嫂嘎嘎笑着说,你年轻呢,娇娇嫩嫩的,被窝里说话比我管用,小话且等着你传呢。端起盘子,拖着眉儿就走。
一边走,廖大嫂一边说,咱们去前院吃吧,笛儿走不开,凑合着他去。丢他自己个,孤零零的,吃不香,心里也难活呀。
一顿饭吃得很快,等到俩人把盘盘碗碗洗刷干净,收拾利索,翠儿已经在当院里架起一口大锅。大锅里蓄满凉水,底下大火烧起,等待水沸的时候,翠儿将扎好的衣服泡在水盆里浸透。
水快要沸了,她打开纸包包,捏点末末放进去,再打开个纸包包,捏点末末放进去,接着又丢进去一点盐巴。
翠儿说,先放的是红色,放得多一些,后放的是蓝色,放一丁点,染出来是梅红色,好看着呢。廖大嫂问她,为啥子要放盐巴,怕煮出来没得味道?
翠儿说,放盐巴染出来不褪色。
看着水沸腾了,翠儿抓起夹袄,攥住下摆和袖口,再抓起长裙攥住裙腰,一点点投进染锅。浸入多一半的时候,却停下来,手抓着不往下丢。廖大嫂问她,咋染一半,不都染了?翠儿说,你等着看吧,一下下就明白。说着,她抓着衣裙的两只手一上一下动起,大约嘴快的人吃下两碗饭的工夫,一松手,衣裙全进了染锅,满锅的红水沸腾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染过的衣裙重新浸入凉水盆,漂洗三遍,捞出来,眉儿也连忙上手,俩人忙忙乎乎拆线。一边拆线,绚丽的图案一边显现,等到拆完,把廖大嫂下了一跳。
先看颜色,从裙腰开始由淡红入浅红到深红,慢慢过度,夹袄也是从下摆开始,由浅入深,过度得十分自然。尤其是红色里加了点蓝色,一下子柔和了许多,看着就顺眼,看着就舒服。
再看图案,二十几朵梅花开放在前胸后背和两袖,无枝干却见铁骨,无味道似闻馨香,活灵活现,可触可摸。十几朵菊花开放在裙裾下摆,明明是十几根细细的线条组成,竟染出大画家笔下晕染的效果,饱满厚重,凸起立体,只是欠着一股风,没有摇曳生姿风情,只是欠着一场霜,没有百花肃杀陪衬。
湿漉漉的衣裙晾起,廖大嫂抓过翠儿染红了的手,仔细端详,翻过来调过去看,一边看一边说:“啧啧,这手是咋个长的,这么巧。唉,稀罕死个人哟。翠儿妹子,二天教教嫂子,可行?”
“有啥子不行的?二天小姐要去打蕨沟耍呢。到时候你留她多住几天。”
“小姐回家做啥子去啦,仇先生走,她也走?”
“明天七月初七,是她的生日,要回去拜月神呢。”
“小姐生日?咋得不说一声呢。先给她做件衣服嘛。。。。。。”廖大嫂埋怨道。
“做嘛。等她回来穿,还不是一样。。。。。。”
廖大嫂估摸着巧月的身材,裁下一套白色衣裙,在上衣片片上指甲划出一朵牡丹,在印痕两头用针挑起一根布丝,扯断抽出,隔开一根再挑, 挑完经线,挑纬线。很快,牡丹的印痕就成了半透明的花朵。然后,她拿一块碎布衬在里头,沿着花朵的边缘绣起,绣出花边绣花心,一朵镂空的富贵牡丹笑盈盈地开了。
廖大嫂说:“这是雕花,有二十几种手法呢,我也没学全。我们那个地界,高手都让宫里征调走了,给太后、嫔妃、公主干活去了。当年,乾隆爷大婚,从我们那儿一下下就征调二百多女人呢。”
眉儿问:“咋就没征调你呢?”
“我这样笨手笨脚的,皇上老子看不上眼。再说,乾隆大婚我奶奶还没出生呢。”
“你去给皇上唱甚时候三哥哥敢把妹子偷呀!”
“没得活着不耐烦啦,等着来个斩立决”。
十几朵牡丹镂空绣好,她指甲划出印痕,让翠儿扎枝扎叶,自己剪出两只蝴蝶,补花绣在上面。
上衣打整好,再整长裙,裙子下摆的雕花牡丹朵儿大些,补上去的蝴蝶更多,还有几只缭花蝴蝶、扎花蝴蝶、刻花蝴蝶。因为不用缝制,很快就完工了,就着翠儿剩下的染液,又加了点蓝色下锅,染好拆开再看,蓝色加的多,染成茜红,显得更典雅更庄重些,也更适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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