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乾作了一圈揖道:“向诸位哥哥弟弟赔礼了,这顿,允乾作东!”
“这顿该我,允乾不可争!”几之中个子最高的一个抢了话说。
周允乾点头称是,然后给我们相互介绍。
三人中最年长的那位灰衣大哥,名为车居天,官居兵部二品侍郎。
而那要请客且惜字如金的高个儿,乃刑部三品员外郎杨博。
紫衫少年,则为工部尚书王建韶之子,亦是与我同科考生的王怀远。
其余几个,狐狸稍带而过,想来也是这京城高衙内一般的人物了!
这古代的礼节还真是麻烦,一圈礼毕,竟累得我这牛腰都快折了,不觉怀念起前世那见面只握手的好处来,暗自慨叹。
紫衣少年王怀远与我年纪相仿,欺过来,挑了浓眉问我:“晏殊,听说你来自洛北晏家,在京城可住的习惯?”
“有表哥照应,很好!”我不觉看了那狐狸一眼,心想,这晏家很出名吗?竟连这远在京城的王衙内都知道。
“晏茶香满京城,眼下大家喝的,几乎都是你晏家的茶呢!”那狐狸竟似我肚里的蛔虫,边端了茶杯喝茶,边为我解惑。
我低头嗅那茶香,心道:这、这晏家我都还没回去过,自是不知道了。
王怀远“扑噗”一声笑了,问道:“晏殊,你都是用鼻子喝茶吗?”大家也都满含笑意的看着我,连狐狸都摇头苦笑,可是笑我此举过傻?
我拧眉问他们:“怎么,难道这茶,你们从来不闻么?”
大家一愣,相互看了一眼,车居天首先开口道:“晏家世代茶商,对这茶肯定比我们更精通,愿听晏公子为我等解惑!”
我不觉心内苦笑,这、这干那晏家何事,我懂茶艺,乃前世之缘罢了!不过,这说与不说,到真让我犯难了,一则茶艺讲究过多,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二则……二则,我实在不愿在这众多陌生人面前侃侃而谈,所谓,平庸是福嘛!
想及此,手抚了鼻子说道:“只是以前常见家父如此,便也成了习惯,具体有何讲究,晏殊也不知,等以后问了家父,再与各位兄长细说端详!”
旁边一道锐利的目光咻的一声刺了过来,我一看,是那狐狸正眯着眼睛盯我!赶紧把手指藏于身后,闪烁其词地说道:“怀远公子不是饿了么,不知什么时候开饭呀?”
大家见我如此说,也便没有深纠,张罗着那舍里伙计,把酒食端了上来。
只那王怀远,眨巴眨巴眼睛,颇不甘心的瞄了我数眼!
席间,周允乾笑着问车居天:“车大哥,刚才进来时,见你们在看什么东西,不知是何希奇物件让大家如此感兴趣呀?”
车居天从杨博手里拿过一张纸,递于那狐狸,道:“近日,民间流传了一首东西,便是这个,以前从没见过,既可附了乐曲来唱,又可当诗来吟,也不知为何体,但实在是妙不可言!”
那狐狸看了,也不说话,只是递给正埋头闷吃的我。
我一愣,看他狐狸眼睛里又闪金光,不敢不接,赶紧拿过来就读:
岁月如梭,又一弯新月,泄入如纱。
轻风初惊蝉起,寂寂船家。
孤灯难灭,照无眠、对影横斜。
嗟往事,凭琴怎寄?岸前无处新花……
这、这不是我在某津渡随口作的那首汉宫春么?我差点没把嘴里的芙蓉蛋羹给吐出来。
拈着这纸,我不悦的皱了眉头,即兴之作,怎会、怎会流传入什么民间呢?谁如此多事?还是、还是与那幽兰美人儿有关?
正想着,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抢过了我手里那词。
回头望了,竟是那酒舍老板东方清阳!
那人一支胳膊撑在我肩上,斜眸问:“这物件虽希奇,也不致于让我们的小晏殊皱了这么一大团子的眉头呀?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我扫了那狐狸一眼,又看看这近在咫尺的花容,不觉,又想摸鼻子了!
明来暗去几回合
那狐狸放了手里的羹碗,伸手说:“给我吧,拿回去给父亲看看,也许他更感兴趣些。殊儿么,还小,应是没见识过这东西,所以才会奇怪的,对么,殊儿?”
我赶紧很真诚的点了点头,且把一张肉脸表现的更老实呆板些!
而暗中,悄悄吁了一口气——狐狸,今天让我少摸一次鼻子,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回到家里,辞了那摆了一路长脸的周狐狸,埋头进房睡觉。
可在床上展转反侧着,心里着实不安——只一首汉宫春罢了,竟引起大家如此的注意,这、这诗词文章的影响还真是不容忽视。可我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遮遮掩掩,作一愚钝木讷的晏殊?
还是坦坦荡荡,作回那才华横溢的杜今大教授?
作那晏殊吧,一辈子活在众人的眼眸下面,实在让这自尊不好受!
作那杜今吧,一辈子活在众人的赞叹里,不仅麻烦多多,肯定烦恼也会接踵而至!而自己初定的那伟大计划,恐怕也会尽数夭折!
真真的叫我为难呀!
如此想着,竟、竟抱着枕头睡着了……
次日一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那狐狸便顶着一张大便脸闯了进来。
直接把一桶茶叶,啪的往桌上一敦,道:“说吧,这茶,到底是如何闻的!”
我苦笑,这狐狸真是成了精了,一缠就会往死里缠!
把那茶叶桶往他跟前推了推,刚想说话,那狐狸又抽出一枚戒尺,啪的一声放于桌上!
我吓意识的藏起了手指头,然后、然后和他商量道:“这茶的讲究么,也称之为茶道,是一门极深的学问。若真的说起这茶道来,恐怕非一日之功,表兄可否容我科考后,再予你细说?”
“真的?”
“真的!”
“说话可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狐狸,又啪的一拍桌子,道:“好一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科考后,我等你!”
说罢,起身就走!
我不觉暗暗舒了一口气,唉,这执着的狐狸呀!
谁知,他又折了回来,且又一屁股坐下,拿出来那张纸,顶着大便脸问:“这个,可又是那游方和尚教你的?”
我愕然——这狐狸精,修练的恐怕离那能掐会算的神仙不远了!
不由问他:“表、表哥,你怎么就如此确定,这词为我所作?”
他不理我,径自说:“哦,这东西原来叫词?为何叫词?”
我回曰:“先人曾拿传唱于民间与朝堂的一些固定曲调,填写词句,然后再予发传颂。后,经人专门整理,形成专门的一门学问,所以称之为词!”
他又要开口,我忙说:“知道表哥想知道更详尽的东西,可如今只能等科考之后了!”
那狐狸瞪着眼睛,就象生生要吃掉我一样,咬牙说:“可是又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长叹一声,慢慢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至门口,又站定,回眸说:“晏殊公子,与你想比,我们皆凡人也,愚钝落后且不自知,恳请公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能敞开胸怀,给我们指点一二,那怕皮毛也好,允乾定会作牛作马,以报点育之恩!”
话毕,一揖到地,然后,绝然扭身走了。
此情此景,竟把我震在原地,又惊又恼——
那死狐狸,在这一瞬时,我竟被他真的感动了!
难道,我真的错了么?他们、他们并没有过多的奢望,只不过是一群求诗若渴的痴迷之人而已,我真的有必要如此抵防且暗自不以为然么?
谁,都有求知的权利!
而且,让我再作一次老师,与我来讲,并不防碍什么,并不会损失什么,反而会使这些可爱、可敬之人,获得更多的东西,我何乐而不为?
也许,在这一世里,我真的活得过于矫情和谨慎了!
可、可这狐狸竟生生的逼我于死地,让我不得不作决定,还,真真是不甘心!
想及此,猛的站起身来,对明儿喊道:“去看看周大人早朝回来没有,如果回来,就请两位周大人一同过来,就说,晏殊有事相请!”
明儿应声走了!
一个时辰后,那父子二人齐刷刷的坐在了我面前,而那狐狸象会四川变脸一般,竟又一副笑咪咪的神态了!
看得我暗自咬牙!
理了理心神,我把笑挂于脸上,上前说道:“多日来,承蒙舅舅和表兄收留照顾,才使晏殊得以修养生息,为这科考作好万全准备。在此,晏殊多谢!”然后学那狐狸,一揖到地。
见我如此说来,那老周很是不解,急忙问:“殊儿言重了,好端端的,说这作甚?可是下人们慢待了?”
“非下人慢待,只是近日来思来想后,觉得舅舅与表兄对晏殊寄望过重,让晏殊寝食难安,晏殊鄙薄,无论如何是达不到舅舅和表兄的期望了,所以,所以为了不给你们丢脸,晏殊,晏殊想提前回去了。”
这下连那狐狸都死死的盯了我,我也盯他——既然你喜欢盯人,又不会费什么气力,那就盯呗,看最后到底谁有损失!
只一会儿,那狐狸便撑不住了,无奈地放下茶杯,拉住我的手说:“表兄知道这几日逼你逼得紧了些,但,那也是因为着急,还望殊儿切莫记怀,表兄在此赔礼了!”
看着那狐狸又一揖到地,心里舒服了很多,于是,开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狐狸站起身来,见我这笑,更死死地瞪我,我笑得更欢实了!
那老周不明状况,还苦着脸在一旁劝我:“殊儿呀,听舅舅的,就留在这京城吧,不看舅舅,也应想一想你家中老父的期望吧!而且,这诗文之事,舅舅已经向皇上禀告了,皇上极为高兴,你如果一走了之,这叫我……叫我如何交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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