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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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响亮-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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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就是四脚朝天。我说让他像小狗一样在地上爬。牛青松说让他坐飞机,你们知道什么叫坐飞机吗?就是用绳子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然后把他吊在横梁上。宁门牙站在舞台上,四下张望。他说工具都堆在舞台后面,你们到化妆室把它们搬出来。虽然这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斗人了,但那些工具还在。
  我们朝舞台后面奔去。我们在断腿的桌椅之间和蛛网之间,认真地搜寻着。很快,我们便找出了绳子、棍子、帽子和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刀。那顶尖尖帽上布满灰尘,“女流氓艾静”五个字依稀可辨。由此可以断定,几年以前,一个名叫艾静的女流氓,曾经在这个舞台上,接受人民的批斗。
  我们把金大印推上舞台。宁门牙举着锈迹斑斑的剃刀说先剃阴阳头。江山和刘小奇每人扭住金大印的一只胳膊,宁门牙左手抓住金大印的头发,右手拿着剃刀。宁门牙的剃刀刚碰到金大印的头皮,金大印便喊道痛死我了,妈哟痛死我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杀了我吧。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强奸民女,你们为什么这样收拾我。金大印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尖利,头顶上的瓦片,仿佛被他的声音震破。金大印摆动着手臂,扭动着腰杆,双脚从地板上撑起来,然后像一架纸飞机扑下舞台。江山、刘小奇和宁门牙被他牵拉着纷纷落马。金大印被他们三人压在地下。
  宁门牙说你想死呀,金大印说让我自己死吧,免得你们动手。宁门牙说没那么容易,我们不会让你死,我们只要你痛。宁门牙的手轻轻往上一提,金大印的头部昂起来。我看见一缕鲜血从金大印的额头泪泪地涌出,鲜血上沾满尘土。
  宁门牙坚持要给金大印剃阴阳头,但他手里的刺刀已不锋利。他对着我们喊尿,你们谁在这头发上撒一泡尿。没有人回答他,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他说牛翠柏,你站到舞台上去,对着这颗头撒一泡尿。我的腿杆子开始颤动。他扬起手里的剃刀威胁我,他说你怕什么,你不撒老子宰了你。我走上舞台,看着跪在舞台下那堆沾满鲜血乱如衰草的头发,心里一阵阵矛盾。我的腿抖得十分厉害,我扯开嗓门哇地一声,泪水涌出来汗水流出来。我说我撒不出尿。宁门牙示意牛青松,宁门牙说你上去撒吧。牛青松站到我的旁边,从裤裆里撤出二线热尿,热尿渐渐沥沥仿佛落下悬崖深谷,最后淋到那一蓬乱草上。风吹草动,千山万水长流,斜阳燕子暮色苍茫。我听到乱草下发出狮子般的吼叫:你们这些牲畜,你们不得好死。“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柬,你们还想发动第二次吗?
  你们有没有爸妈?你们是不是肉长的?你们……金大印在你们声中,缓慢地倒下。
  倒下的金大印安静了,礼堂里突然没有声音。金大印的头发丝,冒着牛青松的热气。
  宁门牙开始为金大印剃头发。剃刀在金大印的头皮上艰难地滑行,金大印睁开眼皮。牛青松问他,你还愿不愿意做我们的爸爸?金大印无力地摇头,说不愿了。牛青松说你还勾不勾引我们的妈妈?金大印怒目圆睁,说那不叫勾引,叫恋爱,我爱你妈妈。牛青松的脚尖落到金大印的脸上,牛青松说我叫你爱。金大印把目光转向我,说翠柏,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没有人能救我,你快去把你妈妈叫来,你快去呀,你告诉她我金大印即使被他们整死了,我也仍然爱她,快去呀。金大印再次昏迷。
  牛青松说宁大哥,还是不剃阴阳头了吧,他好像死了。宁门牙伸手在金大印鼻孔试探一下,说放心吧,他这种人生命力特别强。他打掉我一颗门牙,我剃他半边头发,这样谁也不欠谁的。我们围坐在宁门牙身边。看金大印粗壮的头发,一片一片地掉落到地上。宁门牙像在完成一件杰作,每一块肌肉都充满激情。最后他把剃刀摔到舞台上,他说我们走吧。我们全都走出礼堂,只留下金大印一个人在礼堂里呻吟。他的一半边头皮上寸草不生,而另一半边的头发却像疯长的茅草。
  姐姐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对我们说,你们快来看,妈妈给你们来信了。自从我们殴打金大印之后,母亲彻底地离开了我们。
  撕开信封,我看见一页信笺和50元钱。母亲在信笺上对我们说:你们是我生下来的禽兽不如的孩子,我永远也不想看见你们。老金的身心倍受你们摧残。你们的行为给我,也就是给一个热爱老金的人添了许许多多的麻烦。你们或许不知道,老金是爬回家里的,他的双手和双膝都爬烂了。当我从他留下的半边头发里,闻到我儿子的尿骚味的时候,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痛心。我对老金发誓再也不理你们了,但老金说你们是小孩,你们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听听这话,你们就知道老金有多善良。对比一下你们自己的行为,你们难道不羞愧吗?从这件事情来看,我认为老金完全配做你们的爸爸,而你们根本不配做他的儿子。50元钱是你们的生活费,你们吃饱喝足后,可别再干出什么损人的事来。我不想见你们,我恨你们。
  牛青松看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好像母亲说的事与他无关。
  他把信笺顺手仍到沙发上,然后坐到牛红梅的身边。他用手掌轻轻玩弄牛红梅的辫子,他说宁门牙很喜欢姐姐的这根辫子,他希望姐姐能够剪下来送给他。牛红梅说这怎么可能,他算老几?牛青松说他算老几,但他是流氓地痞,什么事他都干得出来,公安局都不敢惹他。我问牛青松答应送他了没有?牛青松说没有答应,不过世上没有宁门牙办不成的事,没有他要不到的东西。
  几天之后,牛青松又对牛红梅说,宁门牙想要你的辫子,我快招架不住了。宁门牙说如果我不把辫子剪给他,他就要自己上门来剪。我说姐姐,你还不如把辫子剪来卖掉。
  她说那卖不得多少钱。我说与其送给宁门牙,还不如卖掉。牛青松说那绝对不行。牛红梅说还有没有其它办法?牛青松说有什么办法?冯奇才又打不过他,而公安局又不敢管他。他没有单位没有领导,他又不是党员,你拿他根本没有办法。现在,他不强奸你就算阿弥陀佛了,你还在乎一条辫子。牛红梅说我就不相信,这个世上没有王法。
  就在我们争论不休的夜晚,牛青松潜入红梅的卧室,悄悄地剪断了牛红梅的辫子。
  宁门牙拿着牛红梅的辩于去找冯奇才。冯奇才问宁门牙,你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
  宁门牙像甩动马鞭一样,甩动着牛红梅的辫子。他说认得这辫子吗?冯奇才说什么意思?
  宁门牙说没什么意思,这是牛红梅的辫子,她把它送给我了。冯奇才说你是谁?宁门牙说别问我是谁,我来找你,主要是想告诉你,今后你不要再去缠牛红梅,她不爱你,她爱我。冯奇才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宁门牙说我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
  冯奇才的脸一下子惨白起来。他对宁门牙说你滚吧,我需要安静。宁门牙吹着口哨,甩着辫子走出门诊室,看着宁门牙远走,冯奇才泪往心里流,他突然想做出一点强烈的反应。他吃下一粒镇静片,折断一支圆珠笔,打碎三只空瓶子,然后向医院制药厂跑步前进。在牛红梅平时洗药瓶的地方,他没有看到牛红梅的身影。有人对他说牛红梅今天不上班。他从制药厂跑出来。他跑步的时候,上身绷直挺胸收腹,双手握拳提至腰间,双目直视前方,两脚匀速地向医院方向运动。内科部主任陈一强叫他,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他好像没有听见。护士姜春拿着一张处方喊他,他仍然没有停下来。姜春说冯医生,你开的这个药,药房里没有,你给我另开一张。姜春一边喊着一边在身后追赶他,追了一阵,姜春说你跑这么快,你这是在练习跑步呀。冯奇才仿佛哑巴了,没有回答姜春。他跑出医院的大门,跑上桃源路、教育路、古城路、兴宁路,他正在向我家靠近。路上的行人都睁大眼睛看他,并且纷纷为他让道。
  冲进我家全身透湿的冯奇才,像一位疲惫的马拉松运动员。当他看见牛红梅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时,他的嘴巴开始磨动,他的嘴角堆满白色的泡沫。他说水水水,他只说了三个水字,便栽倒在牛红梅的面前。
  被水灌醒的冯奇才,问牛红梅你的辫子哪里去了?牛红梅说卖掉了。冯奇才说真的卖了?牛红梅说真的卖了。冯奇才说可是,我看见你的辫子,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捏着,他说是你送给他的。牛红梅双手拢了拢头发,说我可没有把辫子送给别人,我的头发是牛青松剪掉的,他没有告诉我要送给什么人,他说他卖掉头发后,需要钱买作业本。冯奇才说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商量?牛红梅说他是趁我熟睡的时候,偷偷剪掉的,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冯奇才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牛红梅,你真的爱我吗?牛红梅说我不知道,应该说我是爱你的。冯奇才说用什么证明,你是爱我的。牛红梅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冯奇才,她的嘴里爆发出几声冷笑。她说用什么证明?你说要用什么来证明?我把我最宝贵的东西都献给了你,这还需要证明吗?冯奇才说我是希望你永远爱我,我害怕别人把你抢走,因为我已经闻到了不祥的气味,我感到危机四伏。我恨不得现在就跟你结婚。
  牛红梅把冯奇才拉到一张毛泽东同志的像前,她庄严地举起右手,她说现在,我向毛主席保证,我爱冯奇才。冯奇才的眼皮频频闪动,一些湿润的东西填满眼眶,他庄严地举起右手,说我也向毛主席保证,我爱牛红梅。宣誓完毕,他们相视一笑,像两只皮球一样滚到一起。正当他们准备甩开膀子大干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牛红梅打开门,看见宁门牙拿着她的辫子站在门外。牛红梅一阵恶心,她觉得宁门牙那双肮脏的手,不是捏着她的辫子,而是抠着她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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