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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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月记-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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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黛蹲着久了,站起来眼前一黑,忙扶着墙想要坐下。就在那时,“砰!磅!”惊雷似的几声,简直就像从耳畔传来一般。沈黛站得不稳,登时头脑“嗡”地响了一声。
  什么才是一座死城?从喧嚣到死寂,从输到赢,从人生到人死,往往都是一霎时的事情。
  白芙侬睇眼看了一看表,道:“真也奇了,怎么去了这么久,两个都没回来?”红袖刚劝了她几句,就看长顺推门一路冲似地跑进来,手撑着膝喘了口气,道:“不好了,真不好了。白姑娘,正阳楼里头现在满是人,都是从城北跑过来的。我听他们说,白姑娘,直皖又开仗了,就是之前那会儿!”
  白芙侬脸色大变,手里端着的一笸箩饺子全滚到地上,她也不管不顾,只道:“就在城北,两边又打起来了?就是之前?”
  长顺咕噜咕噜仰脖子喝了几口水,抬袖子一抹嘴,道:“那是之前,现在停了。听说是直系被断了粮,围不住,索性狗急了跳墙,打了一阵,现在已经撤出北平,撤到老远老远去了!”
  白芙侬摇了摇头,道:“别人都跑过来了,她呢?她怎么不回来?”
  红袖忙劝道:“姑娘,姑娘别急。沈姑娘那么伶俐,哪里照顾不好自己?我猜准是现下人多,大家都往城南跑。再等一等罢!”
  白芙侬也没什么心思多说话,勉强包了一顿饺子,三人坐在一处吃了午饭。直等到下午四五点钟,还不见沈黛回来,白芙侬道:“再等下去,天也要黑了。别是她伤了腿脚,又叫不到车,我找找她去。”
  红袖忙拉了拉她,道:“姑娘可仔细着,现在到处人心惶惶的,万一有个好歹……”
  白芙侬也顾不得换衣服,踏了一双鸦青色吉祥如意纹莲花帮子鞋,转身就要跨出去:“仗也赢了,现在到处太平,我怕什么?”
  长顺知道红袖不放心,赶紧起身,道:“罢了,白姑娘,我对北平也熟悉,您赶紧歇着,别忙。我去看看,我一个大男人,总比您安全些!”说着拔腿就往外走。
  他刚推开门,就看见赵麻子像模像样地穿着一件宝蓝色福寿纹闪缎马褂在胡同里走,腰间别着一根棍儿,身后跟着一票人转。
  “赵巡长,赵巡长,开仗怎么样了?”
  赵麻子神气活现地走在前面,道:“还用说么,皖系府大胜!得了,别到处瞅,瞅什么?回去,都回去!”他一转身,看见长顺快步往外走,立马追了上去,伸手赶鸡似地赶人:“你干什么?没听到呢吧?咱皖系府的陆二少爷,陆科长,说了!现在谁也不准出去,统统在家里待着!”
  长顺气得涨红了脸,道:“你说什么?咱们家少了人,咱们急着出去找,你拦什么?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么!起开!”
  “嘿我说你,你他爷爷的不懂人话是吧?你赵巡长,我,叫你滚回去!听见没有?”赵麻子洋洋得意地扬着他的麻子脸,道:“我换了你,就是死了亲爷爷也乖乖回去待着,这是命令。”
  “你咒你亲爷爷,狼心狗肺的畜生,你没有好!”长顺急起来,一推开他大步往外走。
  赵麻子黑着脸追上去,抄起别着的棍儿对着脊背就是一闷棍:“他娘的滚回去!”一边打,一边回头呵斥站着看热闹的:“看个屁!统统家待着去!欠赵爷爷收拾对吧?”
  红袖见了,赶紧跑出来拉长顺:“得了,得了,咱们不和他闹,先回来,先回来。”
  长顺虽然挨了一闷棍,倒不曾流血,也不怎么疼,只是心里一口闷气憋着,半日说不出话来。白芙侬拿甜烧酒来给他喝,一边连说了好几声对不住。
  长顺道:“白姑娘,您别!咱们夫妻两个受您好处不是一天两天,怎么着都该。我是气那没心没肝的畜生,你说,皖系府就这么做事么!他也能当巡长?这个无赖,这个地痞流氓!”
  红袖去灶间烧了几个小菜,并上两小碟点心,一碗汤端出来,道:“你呀,疼不疼?疼就少说两句,亏姓赵的没砸你的脑袋,否则……”
  白芙侬勉强撑了一点笑出来,道:“咱们吃罢,吃完了,再想办法。”
  赵麻子并没有在胡同里久留,皖系府的胜利似乎就是他的胜利,萧宝络和蒋丽荣早为他准备了几个好菜,邀他到家里吃去了。
  萧宝络特意穿了一声玫瑰红珍珠起花大闪缎长袍,配海蓝色三镶三滚长裙,把她的身材包得像一截一截的德国香肠,极殷勤地翘着手指给赵麻子夹了一块五香熏鱼,道:“赵巡长,您看,现在的情势怎么样?”
  赵麻子理所应当地吃了一块熏鱼,一边拿眼朝手撕鸡一瞄,道:“我看,你的高利贷放账这下是畅通无阻了,这仗打过,北平要稳上好一段时间。你按两毛六的利来,比从前高五倍,不碍事!谁要借,就多多地借给他,还不起,哼哼。萧小姐,我现在也算得了身份的人,你放心,我准替你搞定。”
  萧宝络顺着他的眼神,连忙把手撕鸡夹了好几块到他的碗里,堆起笑唱戏似地道:“哎,我早说过,赵先生是福运通达的人,迟早走运的,就指着您啦!”
  蒋丽荣虽和表姐不够和气,但也犯不着和吃的生气,一面尽量地吃,一面拿袖口一抹嘴角,笑道:“你们都有事做,我也有事做。你们别忘了我,收了不少高粱面、豆面、玉米面,都是黄梅天放着快霉又不霉的,便宜得很。现在卖出去,怕是一毛一斤,也得有人要!”
  赵麻子自认是三个人之中最有身份、最有气派的人,不便当面赞扬她的能干和贤惠,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不错,蒋小姐不错。”极顺手地夹了一块酱牛肉,转向萧宝络道:“萧小姐,我出人出力替你搞高利贷的事儿,可不是白白地……”
  萧宝络马上听懂他的意思,心里想:等老娘有了钱,找十个二十个喽罗也不是难事,还不废了你?你算个屁!一面笑道:“应该,应该,这点意思,你我都懂的。”
  蒋丽荣见赵麻子和表姐多说了几句,似乎要比同自己更亲密,马上撇着小眼睛装出妩媚的模样,道:“赵哥儿,现在你是咱们胡同头一号发达人物,来,我敬你一杯!”
  赵麻子受了她的敬酒,“嘿嘿”笑道:“不敢当哟,等我够了钱,住这胡同里再说吧,也不迟!”他举着酒忽然洒出一点,皱着眉道:“他爷爷的,今儿抽白家那个叫长顺的烂货,他娘的,手腕这还疼着呢!”
  “巡长的手腕给抽疼了,那还了得?张妈王妈,来呀,送冰手绢来!”萧宝络极关切地倾身,道:“怎么,怎么回事?”
  赵麻子捂着手绢,道:“白家里的沈黛不在家,开仗的时候他娘的往外边跑什么?长顺要去找,我说,陆科长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去,你说是不是?他娘的不听我!我怎么办?只有给他一点苦头吃。”
  萧宝络一边听着,眼珠子迅速转了两圈,很神秘地笑道:“恭喜恭喜,赵巡长,你可交上好运了,恭喜!”
  赵麻子正没好气,皱眉道:“恭喜什么?”
  萧宝络请他又吃了一碟花生米,低声道:“我听说,沈黛是出去寻喻兰卿的。喻兰卿你认得么,喻家那个?她爸爸就是直系的人,他上次突然失踪,我看,可疑得很!那个喻兰卿又时常玩票唱戏,和你说的什么复清会的花悦怿混在一处!赵巡长,你想想,这个喻兰卿是必然有些问题的,沈黛和她这么相熟,会没有问题么?”
  赵麻子眼睛一亮,道:“你,你是说?”
  萧宝络把头凑得更近,道:“她沈黛出去,为什么偏偏挑开仗的时候出去?她又是宝庆王福晋的亲戚,和逊清脱不了干系。我看,那些个‘复清’、‘细作’的名头,咱们一扣一个准!哎,你们皖系府的陆科长不就因为你报告了花悦怿这一件,就给你一个巡长做?你想想,要是这一次,往上头去汇报……”她说着,笑着一拍大腿,道:“啊呀,赵巡长,不不,我看是赵科长,你前程无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文评ww

☆、第十七章

  沈黛被响声震得蒙住了,两耳一直嗡嗡地不停,手脚冰凉地微微发着颤,就伏着额在戏楼子里一角坐着。等她头脑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在一个装扮颇华丽的房间坐着,眼前摆了一桌子不错的小菜,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模样有两分像陆子峥,又有八分不像。
  “这是在哪里?”
  站在陆亦嵘背后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发了笑,道:“您不该问这是哪儿,您该问问自己,前儿开仗的时候,您去那戏楼子里,做什么?”
  陆亦嵘一摆手示意他住嘴,道:“沈小姐,我是主,你是客。啊,菜要凉了,咱们先吃罢,请!”
  沈黛的脑子像被灌了铁水似地沉重,昏昏沉沉地,并没有胃口,陆亦嵘看她不动筷子,笑了一声:“沈小姐是重要的客人,我怎么敢下毒害你?”说着自己先夹了一筷子清蒸火腿蛋丝吃。
  沈黛看他和陆子峥相仿些的长相,还有这屋子的内外陈设,心猜这里是陆公馆中摆的一场“鸿门宴”,便道:“陆先生有事但问无妨,我知无不言。”
  陆亦嵘一双眼睛盯牢她反复看了又看,伸手向后一捋梳得油光的头发,忽然笑道:“沈小姐真是聪明人,说起话来一点不累。我是陆亦嵘,专查北平城里的三教九流。”
  他刚说完,站在他身后的高瘦男人马上用拖得极长的音调道:“这是陆二少爷——”颇像西太后手下的李莲英。
  沈黛忍住了笑,道:“陆先生怀疑我是三教九流?到底为什么事情?”
  陆亦嵘道:“咱们在前不久得到报告,说北平城里有一个戏班,其中那个台柱花悦怿是复清会的小头目,戏班里头好些人跟了她去,专挑开仗、闹荒的时候做小动作,是头一号凶险人物。我本打算近日去拿她,不想她倒跑了。噢,先问一句,花悦怿这个人,沈小姐认不认识?”
  沈黛道:“认识的。从前去听戏,见过一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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