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白路17号地下室的梦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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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白路17号地下室的梦想家-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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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人在附近一个小酒馆里从早上喝到中午,从中午喝到晚上,有人走,又有别人被电话叫过来。有越喝越高兴的,有越喝越伤心的,啤酒、白酒,喝得一塌糊涂,酒馆打烊以后方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了。天亮的时候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个同学的宿舍里凑合了一晚。床上横七竖八挤了三个人,满床的臭袜子味熏得他直泛恶心,又加上宿醉,跳下床狂奔到男宿舍的厕所,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 

简单洗漱了一下,寝室里一个男生回来了,见他穿戴整齐要走的样子,说:“着什么急?吃点东西再走,今儿早上有热腾腾的大包子。” 

这男生端了两个硕大的钢精饭盆,两根手指还勾了一个大塑料袋。方靖把桌子上那些鸡零狗碎划拉到一角,铺了张报纸让他把早饭放在上面,跑到床边用力摇那张上下床。 

“起来起来!吃早饭了!” 

下铺起来一个,懵懵地去了厕所,另一个吼了一句“别吵!”,把自己埋在毛巾被里,闻着香味儿,又起来了,自己动手盛粥喝。上铺那哥们儿被方靖摇得七荤八素,哼哼唧唧地说:“头晕……我晕船……今早上的包子什么馅儿?”打饭那哥们儿说:“素三鲜。”上铺那位说:“嗯,那得逮一个。”说着就起来懒洋洋地穿衣服。 

宿舍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杂物和垃圾,有三个铺位已经卷好了,露出下面的光木板。方靖就坐在其中一张光板床上,用一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吸溜吸溜喝绿豆粥。去厕所的那一个也回来了,隔壁寝室有人过来探头探脑,被打饭那哥们儿吼了一句“想吃就进来”,嘿嘿讪笑着也溜了进来。五个大老爷们儿脸上都带着宿醉的青眼圈儿与困倦,没精打采地吃着早饭。 

回想起来,昨天喝酒的时候都是些豪言壮语。今天酒劲一过,话题便现实起来。 

上铺那个晕船的,问隔壁寝室那个:“你什么时候去成都?” 

那人说:“还没定,最晚也得下星期走。你们寝室谁留下?我那一堆碟,正愁送不出去。” 

“二子家成都的?” 

“嗯,我老头在电视台给我找了个实习的职位。” 

问的那人咂砸嘴,颇有些羡慕:“电视台多好。我可能得跟剧组了,又累,钱又不多。” 

“听说老五要出国?” 

老五吃了个包子,含糊道:“没影儿的事儿,我那破英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是供不起了,就有这个打算,也得先干上两年把钱挣出来。哎,方靖要干嘛去?拍电影?” 

方靖愣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怎么会引到自己身上来,喝了口粥说:“我还没想好……” 

“你不是跟那个叫周策的做助理吗?我还以为你以后要混电影圈儿了就。” 

“是啊,当助理哪能当一辈子。” 

“我也不知道……”方靖放下搪瓷缸子,烦躁地把头发抓得鸟窝一样凌乱。哥几个看看他,也不言语了。 

打饭那哥们慢吞吞从自个儿床铺里摸了一盒中南海出来,丢一根在他肚子上。自己点了火,抽了一口才说:“你要是实在没想好,要不要去演话剧?” 

“话剧?”方靖把烟叼在齿间,愣愣地重复道。 

“嗯。小剧团,新成立的,还不到两年。主要几个人我都认识,感觉挺处得来,已经说好过去了。” 

方靖点了火,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一瞬间口腔里全都是辛辣苦涩的尼古丁气味,呛得他咳嗽起来。 


八月的时候,传来《鼓盆歌》入围一个欧洲电影节的消息,这时候距离他最后一次见到周策,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 

周策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他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出国散散心也好。方靖握着电话踟蹰了半天,说,还是不去了,我找房子搬家呢。 

周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你要搬家?方靖说是,因为房东一家九月就要回来了。 

周策说,那你找到房子,告诉我一声。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挂了电话,方靖靠在墙上,长出了一口气。 


那个电影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对国际奖项如此饥渴的国内电影界来说,也算是一件大事。今年也有几部大制作尚未公映时就放言要冲击国际大奖,到了儿全都没了声息,偏偏是这么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导演的小成本制作获得垂青。一时间,国内的媒体也闻风而动,不单是几家杂志纷纷出了跟《鼓盆歌》有关的专题,从导演到演员,也开始有长篇累牍的报道。 

方靖看了几篇报道,内容大同小异。杂志上对《鼓盆歌》的评价倒是比较有意思,他常看的那本杂志对这部电影的获奖前景不是很乐观,因为主题中隐约带有宣扬安乐死的意味,而众所周知,这个题材是颇犯忌讳的。导演熊健鹏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解释说,这部电影和安乐死无关,讲的是一种东方人对生命的哲学。言下之意也颇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如果他获不了奖,那是因为东西方文化犯冲,不是因为他的电影不好。 


周策走了以后大约一个星期,他开始陆续收到明信片。在贯穿城市的河道中掌舵的水手,靠在斑驳的红砖墙角,二楼的窗口盛开着紫红色的小花。节日里穿着文艺复兴时期衣裙的人,脸上还像几百年前那样带着雪白面具。壮丽的教堂。老人们围坐喝咖啡的小店。这些明信片背面只有邮票和他的住址,空白的一半上什么也没有。但他知道那是谁寄的。 


颁奖那天晚上,他本想约李奉倩去一家酒吧,那家酒吧的卫星电视可以收看颁奖典礼的现场报道,结果李奉倩要加班,说自己可以在网上看视频。 

因为不是周末,酒吧人不多,他挑了个离电视比较近的座位,又让服务生把音量调大,要了盘奶油焗海鲜饭,慢慢吃着。 

起先的歌舞脱口秀,一大堆花团锦簇的东西过去以后,就到了重头戏。《鼓盆歌》的导演熊健鹏得到提名但落败,镜头吝啬地在他脸上停驻不超过两秒便迅速挪开。获奖导演是个巴西人,方靖听说过,但此人名字太长,始终记不住他到底叫什么。巴西导演激动得面孔通红,一路跟人握着手走到领奖台上。 

然后是最佳男主角。周策的面孔第三个出现,是他那段神经质的独白。镜头一闪,刚才那个失意的中年男子,正穿着燕尾服坐在椅子上鼓掌,笑容英俊不凡。 

颁奖嘉宾是个德国导演,穿了一身银灰色晚礼服,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手持金色信封,拆开后,面露些微惊讶,凑到话筒面前,混了德语口音的怪腔调,念出两个生涩的字:周策。 

电视里欢声雷动。饶是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多少遍周策获奖的场面,方靖依然被这个结果震得手微微一抖,看着屏幕上那个人微笑着,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 

当真是,好演技。 

满面都是东方式谦虚的微笑,一双眸子却神采飞扬,完全是志在必得的信心。周策已经走上了领奖台,哪怕在那位德国导演大牲口般壮硕身材衬托下,却不觉得矮小拘谨,相比之下反倒显得挺拔修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燕尾服黑白分明,一身潇洒又倜傥,举手投足间当真是影帝风范,全然想不到一年前这个人还在国内被骂得狗血喷头,老花瓶三个字生根一样在头顶盘旋不去。 

他一边闷笑一边拿着桌上的柠檬水啜饮,心想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手里必然攥了一长串名单要挨个感谢…… 

周策捧过奖杯,一开口,是流利的英文:“很意外获此殊荣,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我希望《鼓盆歌》的导演熊先生能上台来,和我一起领这个奖。”说罢,便做个手势。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熊健鹏高大而魁梧的身影从台下站起,三步两步走到台上。这时方靖才发现,他已经把那部大胡子完全刮净,露出面孔,算不上英俊也算不上帅气,与原先土匪一样的扮相相比,只能说是长得还算干净。方靖盯着他的背影,无端觉得眼熟。 

熊健鹏走到台上,和周策握手拥抱,共同捧起那尊沉甸甸的金像微笑,摆了个pose供台下记者拍照。片刻,周策又凑近话筒。 

这时他的笑容却变了。那种仿佛可以被叫做“影帝模板”一样的表情瞬间从脸上褪去,消失得不留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顽童式的狡黠与奸巧。 

“At this moment; the irony of my life reaches a peak。” 

方靖愣了两秒,正在回味这句话到底做何解释,屏幕里的周策,突然一把揽过熊健鹏,与他拥吻起来。 

闪光灯疯狂地亮起,台上的两人却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几近猥亵的舌吻。 

方靖终于想起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 

邓观那部僵尸片里,也有这样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 

只是在那段影像里,他衣着褴褛、脸上又涂抹着浓重的油彩——谁能想到,十多年前一个在僵尸片里出场几分钟就被电锯斩死的小龙套,十多年后,居然是国际影展获奖影片的导演。 

电视里依然花团锦簇,一派浮华。 

方靖对面前的海鲜饭,完全失去了胃口。 


周策回来的时候照例在机场被围堵。方靖看到报纸上的新闻,觉得他今年红得真像炉子里的烙铁,不但热辣新鲜,还无比刺激。 

几日后周策发短信来,要他过去吃饭。方靖进门后满屋子东张西望,周策问:“你找什么?” 

方靖说:“找那尊金奖。” 

周策哈哈大笑,说:“温雅拿走了,且让她新鲜两天再拿来给你玩。” 

方靖扳住他的脸仔细打量:“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么淡泊名利的人。” 

周策轻轻挣脱他的手,说:“正好相反,前几天夜夜抱着它睡觉,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亲自下厨煲汤,动作无比熟练地剖一条鱼,上锅清蒸。又开了一瓶白酒。 

毕业时的聚餐锻炼了方靖的酒量,饮了两三杯才有醉意,借着酒劲和周策开玩笑。 

“熊大导演刮了胡子还是蛮帅的。” 

“他听了一定老怀甚慰——颁奖典礼前一天晚上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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