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是醒？- 第13部分

五　　　情为何物　　　方舟难渡痴迷客（三）
“我什么都晓得。我老早就晓得。”章遗世又喝下一杯酒，“一进医大校园，举目望去，你是第一个印在我心版上的女生。我不怕你笑话，自从看了你一眼，我就再也放不下。你是我生命中一颗闪烁的巨星。我的眼睛自觉不自觉地跟着你转。不久，我发现每个星期日你从家里回来都有一个大男生伴送你。凭男人的感觉，我晓得你们的关系了。但我不甘心，我跟他上了汽车，跟他到了师大。我找到我在师大的老同学，了解到了他的情况。当我得知石元砥各方面都很优秀之后，我沮丧极了。不过，这个时间不长，只有几天工夫而已。我要努力，我要跟他争，虽然我出身不好，但我并不气馁。你对我的关心爱护，更增加了我的决心和信心。可是……”章遗世两只深邃的眼睛又被泪水蒙上了，“可是，后来又冒出个韩江南。唉！这也是劫数，也就是所谓的命！如果没有那场“浩劫”，打死你，你也不可能同韩江南走到一起。不过，时至今日，我也不信我会输给他。他算什么东西？他是个花花公子！现在他靠钻政策空子起了家，靠他老子的关系打得了天下，他不过是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奸商！企业家？别让他亵渎了这个词吧！可是，可是你……我不该叫遗世，应该叫世遗！世遗！自从我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瞧起我……”

　　“不！章遗世，你别这样！没谁瞧不起你，我是自愧弗如，怕委屈了你。我……”

　　“你可不可以不说这话？我晓得你是搪塞敷衍！”

　　“我白皪如有半句假话，就不得好死！”我急了，“女人一过四十岁，在某种意义上讲已不成其为女人啦！章遗世，你明白不明白？你是搞医的呀！你应该找一个年青的伴侣，可以留下希望……”

　　“住口！你给我住口！”章遗世像头发怒的雄狮，微隆的眉弓更突了，明亮的眼睛迸出火星，通关的鼻子喷着粗气，略长的寸头根根直坚，“我要的是爱人，不是狭义的女人，更不是具有某种生理功能的机器或者工具！你懂不懂？”

　　“那罗凤玲哪样不好？她的心思难道你不明白？为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还是你回答合适。你的答案应该更准确。”章遗世又喝下一杯酒。

　　“你……”我又是急又是气，却又不知如何才好，“不要！不要喝了！”

　　“白皪，白皪！在最没有人性的日子里，你很讲究人性，在最残酷无情的时候，你极富人情味。而在人性得以复归，人情得以返璞之际，你却又铁心石肠，你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不是你，不，不可理喻的也许是我自己。我为什么自作多情？情，情为何物？你无影无形，却强大无比；你可以使人聪明，又能够叫人愚蠢；你可以把人送上天堂，又能够将人打入地狱。情，情为何物？情为何物！”章遗世一边说一边抓住酒瓶子口对口地猛喝起来。

　　这时我说什么也没有用，章遗世似乎根本就听不见我说话。他疯了，他肯定疯了！我奋力夺下了张遗世手中的酒瓶子。

　　“拿酒来！拿酒！”

　　“章遗世！你这算什么呀？”我将酒瓶子摔到地上。一声爆响，满地翡翠。

　　章遗世伏在桌子上，孩子似地呜呜地哭了。

　　我叫过服务员结了账，扶着章遗世出了酒楼。

　　章遗世一路趔趄，好不容易走到他的“桑塔纳”跟前，他的手已经掏不出车钥匙了。

　　我叫了辆出租车，和司机一起把他弄上了车，朝兴海湾开去……

五　　　情为何物　　　方舟难渡痴迷客（四）
所幸我大概记得章遺世他们局里刚奖励给他的滨海花园别墅的方位，就大着胆子摸索过去。还好，这地方不大，总计不过十幢小楼，所以，很快地就找到了他的家。那是一栋带车库的二层小独楼，欧式风格。外型很漂亮。我摸出他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门，和司机两个人把他架了上去，抬上床，脱掉鞋子，然后给司机付了钱。我坐在沙发上喘气，心想也不知道章遺世会不会有问题，先留下来看看吧。我打量他的客厅，那是个大方厅，四壁徒空，屋里也没有什么陈设，只有几个大沙发和两个茶几摆在厅中央，沙发后面对着大门有个大画板，上面是一幅油彩未干的油画。画面上无际的大海向远处无限延展，颜色由淡蓝逐渐加深，海面波澜起伏，溅起层层银白色的浪花，海空上两只海鸥在盘旋；一个长发飘飘的白上衣藏青色裙裾上挂着几朵浪花的倩影，站在水边沙滩上远眺，潮水已漫过她的脚面；金色沙滩连着一弯海堤，堤上绿树掩映着赤色的楼台亭阁。画面右下方有几行毛笔狂草：

　　伊在海边凝思，

　　他在岸上看伊。

　　浪花激荡着伊的心，

　　伊影点缀了他的梦。

　　公元1989年12月31日

　　不用说，这油画是章遗世的杰作。画气势恢宏，意境深远。他的画和字都是经名师点拨的，很有功底。在学校时，年级、班级，乃至学校的宣传板，展览馆画廊都有他的笔墨。画中那个“他”可能就是他本人了，那个“伊”呢？泛指，还是特指？似乎是特指，应该是恋人，情人，谁呢？我忽然觉自己脸上有些热辣辣的，我暗唾自己一口，回身走进卧室。章遗睡得很沉，呼吸、脉搏都正常，应该没有大问题，可以放心了。这时，我也觉得很累，就坐到他床头桌边的小沙发上。不经意间发现床头桌上电话机旁有个精巧的相框，我顺手拿起一看，惊得目瞪口呆：相框正面是我的一个三寸头像，背面是一首诗：

　　这个世界那么大

　　——裴多菲

　　这个世界那么大，

　　你却那么小，我的亲爱，

　　可是，如果你属于我，

　　就用世界来换，我也不愿意！

　　你是太阳，我却是黑夜，

　　充满了无边的黑暗，

　　可是，如果我们的心融合了，

　　美丽的曙光就照耀在我上面！

　　不要望我，低下你的眼睛——

　　不然我的灵魂要烧毁了！

　　可是，你既然并不爱我，

　　那就让我这可怜的灵魂烧掉！

　　奇怪，这张头像照片那来的呢？照片上小女孩面颊丰满，笑得特甜，头上梳着两条小短辫，这应该是大学一年级的留影。但是我并没有这样的单人照片呀，即使有也不可能在他手里呀。哦，一定是集体像上剪辑的。对，一九六五年的金秋时节大家一起郊游时拍过照。

　　天呵，章遗世，你在爱情的误区中走得太远了！难得你对我一片痴情，一片苦心，可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五　情为何物　方舟难渡痴迷客（五）
天呵！章遗世，你在爱情的误区中走得太远了！唉！让我如何对你说呢？我怎样说你才能明白呢？我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心里乱极了。

　　凭心而论，章遗世与石元砥人品、个性、能力、天赋乃至思想都比较相近，可以说不分轩轾仲伯，而且他比石元砥多艺多才（他是琴、棋、书、画全能）。韩江南的素质是绝对赶不上他的，可命运却偏偏把我和他栓在了一起，叫我有么办法呢？如果前些天韩江南不去我家，如果昨天韩江南不把他的别墅装修签收单拿给我验证（说明他想和我结婚与章遺世无关），或者我在此之前来找你，也许我会被你感动，其结果可能完全不同。可是，世间事常常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命运常常会被一些不经意的小事件所改变。章遗世，认命吧！命运是最强大的，最物质的。人与之相比就像大海与小舟，所以，我认命，我早就认命了。白皪，如此说来你是决定接受韩江南了？他现在的思想行为你都认同了吗？如果有一天互不相容，你该怎么办？他对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分辨清楚了吗？如果将来证明是假意，你又当如何？哎呀，烦死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再说，这些事与章遗世有关系吗？即使没有韩江南，你能接受章遗世吗？你将那么多感情纠葛、心灵重负带给人家合适吗？你经过了那么多事情，身心俱不完整，你要怎么面对他呢？你还能给他爱吗？你心中十分明白自已不可能再爱了。这样对章遗世公平吗？不！他应该得到真爱，得到最真挚的爱！今生我欠债已经够多，不能再欠了；我背负的十字架已然够沉重了，不能再添份量了。另外，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点，罗凤玲，她苦苦等待章遗世二十多年，我中间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同学们要怎样看我？我又成了什么样的人呢？章遺世，请你理解我，原谅我。至于我与韩江南，那是未知数，现在尚无法求解，也许今生今世都没有解。韩江南他就是我的克星、冤家，他让我拾不起放不下，拿他没辙，随他去吧！都说不要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了，为什么又去想？近来你可真是老了，自己不能自己了。生活本已够艰难，再自找麻烦得活累死了。算了！人呵，都是没想开，还在因袭古老的生活模式，其实人最好的活法还是独自一生。因为那才是最自由、自在、自主的生活。况且我青春已逝、韶华不再，还要再去趟那趟浑水吗？你就是想趟有资本吗？曹雪芹说得好：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说来说去还是个命！命，命，命！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突然感到心里憋闷，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子，北方早春潮湿的冷风立刻吹了进来。我感到一阵砭骨寒意，浑身鸡皮陡起，心缩成一个实体的肉球儿，整个人慢慢地变成了冰砣儿……

　　东方泛白，曙光熹微，章遗世开始翻身、呓语，我知道他快醒了，才慌忙逃离出去。

　　逃，逃，逃！！！又是逃！我要逃到什么时候是头？我要逃到什么地方才能了事？。　最好的txt下载网

六　“白色恐怖”　千军万马困弱女　（一）
1990年4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