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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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园-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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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几首歌谣,虽有嘲讽取笑,也有同情羡慕,让这对年轻人充了一时的英雄,然而,不久他们就发现政治与世俗在这场婚姻中设置的障碍并不是容易让人跨得过去的。

  一天,彭石贤与李超兰呆在阁楼上说话,他们已较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游街了,来去龙嫂家时,也常拉着龙连贵作三人行,认为还是避开那些讨厌的指指戳戳为好,免得心烦。

  可是,有人却不管你烦与不烦。紧邻的姜圣初从断墙上探过头来与黄大香拉话:

  “香嫂子,菜好香的,今天来什么客人了?”

  “没什么客人呢,给我那乡下侄子弄点剩饭剩菜。”

  “我说是嘛,你香嫂办喜酒是不会忘了请我坐上席的,我也少不得要给石贤侄子备份厚礼呢!”

  “真有这等大好事,怎么也忘不了你大伯的。”

  “你还说什么真呀假的,李家大院那妹子不是已经送上门来了么──从前,攀这种亲事就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隔地远,现在是颠倒过来了,他们还怕巴结不上你呢!”

  黄大香担心这话让楼上的李超兰听到不好意思,便岔开话来:“圣初伯你闲着就过来坐吧,别在那里站着说话。”

  “站着说话好,我一坐下来就没话了,近来,人老打瞌睡,没个精神。”姜圣初又忽然想起,“香嫂子,你定是怕人说你立场不稳吧,没那么回事呢,把女儿嫁给地主家去使不得,娶地主家的女儿作媳妇可划得来,你没见当大干部的还这样么!干么把李家妹子送龙嫂家呢,你千万别让进屋的夜猫子从胯裆下逃跑了。真要是省花销,就待得了小孙子,两场喜事一场办吧!”

  这些话,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李超兰觉得内心受了极大的伤害,她沉默了一阵,忽然对彭石贤说:“我还是得回青姑妈家去。。。 ”

  “你别听那些话吧,”彭石贤觉得姜圣初的话不但委屈了李超兰,也误解了自己,他不平地说,“你不知道圣初伯这人,他是出了名的老落后,老古怪!”

  “不是因为他说了这话,”李超兰并非小精小怪的人,“我是想我该去青姑妈家看看了,在这里住了这许多天,一点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形,你说,他们开会怎么得开那么久?”

  这是一种预感,来时,李超兰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忧虑。彭石贤的感觉却不同,他说,“开会还能开掉你青姑妈那宣传部长不成?别担心吧!”但是,他对近来的会议开得大,开得急,开得久,还开得神秘兮兮的原因也无法解释。

  黄大香娘家的侄子黄雪钦并不常来姑妈家,因为他的日子过得很忙乱。半瘫的妻子除了撑着身子烧茶做饭之外,根本不能下地干活。女儿倒是有十多岁,长得也清秀水灵,那是黄雪钦的掌上明珠,尽管家里穷,却舍不得让她去做粗笨活计。这样一来,黄雪钦就只能没日没夜地忙死忙活了。只有在遇着经济上实在过不去的关口,他才上小镇来找姑妈救助。他知道姑妈待他好,但这种有口难开的事多了,那滋味也不好受,所以,他接过钱,常留下一句话:“姑妈,你有我这侄子也是命苦。”黄大香听着这话心酸心痛,也往往无言以对。

  这次,黄雪钦来姑妈家却不为借钱借物,他是来镇上来开民兵干部会。不久前,办社干部让他当了个民兵连长。一是见他家穷,可以补贴他些工分;二是他的枪法不错,民兵射击比赛时得了个满分,这是他以前几次卖壮丁得到的一点本领。他的思想却说不得进步。有一次送公粮,在路上摔了一跤,谷子洒了一地,他爬起来就骂冲天娘,人们问他骂谁,他阴阳怪气地说:“能骂谁呢,还不是骂毛伢子他娘!早上不给我饭吃,才害我摔了这一跤。”又比方说,他对农业社的事总是拖拖拉拉,办社干部催促他,他说,“我当儿子的不急,你这个当佬表的急什么呢?”办社干部一时弄不明白这话的来意:“什么儿子佬表!我吃公粮,你不急我能不急?”黄雪钦回答他:“就为你吃的是公粮,才只算得是农业社的外甥子,农业社锁着了我的米桶,他才是我的亲老子呢!外甥子与儿子不是佬表?你来管我家的闲事干什么!”办社干部认为黄雪钦这比喻不恰当,却不意说出来一个更不妥帖的比喻:“你不知道国家是农业社的老祖宗么,按次序排下来你该是它的曾孙子,敢不孝敬他!”黄雪钦大笑起来:“难道你想要排在我头上称老子么?我看你只不过是条狗腿子!”办社干部觉得黄雪钦说话俏薄惯了,生性如此,过分计较不得,他为人还是重情重义。实际上,他们相处得并不差,黄雪钦能当上民兵连长,这位干部的宽大为怀是主要原因。

  可能是黄雪钦听到彭石贤领回了个女孩子,所以,民兵干部会一散,他便来了姑妈家。吃饭时,姑妈并没有向侄子提及石贤的这桩婚事,因为侄儿说话无顾无忌,没遮没拦,掺和进来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在这方面,黄大香很不信任侄儿,认为他是个“情痴”,一生的困苦多由这点造成。黄雪钦也不问,他听到阁楼上有响动,估计石贤一定在楼上,吃过饭,他便向阁搂上爬:“石贤老弟,你在楼上是绘画还是做文章?”

  黄大香还没来得及关照侄儿,他就已经上楼去了。但彭石贤与这位表兄一向亲热,表哥会讲“歪理”,表弟爱斗嘴劲,有时两人扭在一块也难解难分。比如,彭石贤问:“现在合作化了,日子过得去么?”黄雪钦回答:“没有过不去的日子,谁能拴得住天上的太阳?”一个说:“今年大丰收,你家的收成该不错吧!”一个说:“读书人应该五谷不分,你不用打听这些事。”于是,表弟批评表哥:“你这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旧思想不对!”表哥反问表弟:“唯有读书高不对,唯有读书低才对么?我不光分得清五谷,还分得清六畜,可我比谁高呢?劳动光荣,工农伟大,有人这么说,可没人这么想,有谁愿意来跟我换换么!”黄雪钦不识多少字,有时候却与当了中学生的表弟争论到社会发展史上去了。一次,也是在这个阁楼上,他随手翻着彭石贤丢在小方桌上的几本书,《语文》,《政治》这书名他还猜得出来,便问:“《政治》说什么?”彭石贤告诉他,政治是讲阶级斗争的,也讨论人类的起源,社会的发展,还指着其中一个章节:“这里说的是劳动创造人类。”黄雪钦却说:“不是吧,我天天劳动可谁都不把我当人呢!”彭石贤一本正经,“你是故意胡说,我们讲人类的进化,劳动使古猿直立,手脚分工,这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 ”雪哥笑起来:“嗬──这才是大学问,大机巧!猴子变人的事,你们只是相信,可我还见过:耍猴戏的能让猴子站起来,能让它骑马,翻跟斗,它们算人了;人弯下腰去,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可就变成了猴子与牛马!”

  黄雪钦的话肆无忌惮,却也诚实坦率,彭石贤听着,既感到惊讶,也感到新鲜,既无法认同,也驳斥不了,便把雪哥当成了一位可亲的落后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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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石贤听到雪哥的喊声,马上站起身来,他告诉李超兰:“我表哥可不同别人,他说话最有意思了。”

  “眼睛一眨,小鸡变鸭,都成大人了!”黄雪钦见石贤身边的女孩子站立着,红了脸,便搭讪地说:“你们是同学吧──我今天在镇上开会,待瞌睡醒来,报告作完了,也不知那个假北方人卖掉了多少‘这个那个’。”

  “谁是假北方人?”彭石贤问。

  “你不认识区上的姜主任?在台下时,满口‘鸡公鸭公’,一上台就‘这个那个’,”黄雪钦补充说,“不过,你们读书人也少不得学些‘这个那个’的。”

  “雪哥,听说你当上了民兵连长,”彭石贤说,“那,你今后能不‘这个那个’么?”

  “你妈说,我当这民兵连长是不务正业,”黄雪钦坐下来,“可你妈不知道这差事在社里记着工分,我爱的是‘这个’,可不是‘那个’呀!”

  “你真在全县民兵射击比赛中获了第一?”彭石贤突然生发出兴趣来,“告诉我打枪吧,你个当连长的管着多少条枪?”

  “我吗?”黄雪钦笑了一下,“就管着自己一挺机枪──别问这些,这是军情,不能跟你们小孩子说。”

  彭石贤与李超兰没有听懂这句玩笑话,便不打听这些军事机密了。黄雪钦见他们的情绪似乎显得低落,是遇到了不快的事么?他不便直捷提问,在阁楼里信步走动着。

  从阁楼上的小窗口望去,越过小镇毗连相接的青瓦屋顶,远处是一片晴朗朗的天空,天空下群山环拱,左青石清晰可见,黄雪钦招呼这两人说:“来,你们来看看,那是什么?”

  “你让我们看什么呀!”彭石贤走向窗口看了一阵,回头说,“你不知道那上面是天,下面是地,中间是个大世界么!”

  “你们看对面那扇大青石像个什么呢?”黄雪钦指着说。

  “雪哥,”李超兰也来到了窗前,“你说它像什么呢?”

  “你说它像什么就像什么,你说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它全由着人呢!”黄雪钦从李超兰口里听到“雪哥”的称呼很是高兴,亲切地对她说,“小妹妹,你说,那左青石像猴呢,还是像人?”

  李超兰友善地笑了笑:“我看不出来。。。 ”

  于是,黄雪钦扯出许多关于左青石的传说来,那也真是各有所见,一说是,人类历经磨劫,有一次差点灭了种,一连七日七夜的腥风血雨,天昏地暗,洪水横流,人们奔走无路,躲藏无所,在一处荒凉的大深山里,妖魔鬼怪跟踪而至,人们很有可能要被灭绝了,但许多年后,这里又有了人烟。原来,有只千年修炼的猴王,当时遇着个丧魂落魄,仓惶逃命的女人,听着她的哀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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