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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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园-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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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背地里议论过你,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彭石贤听仇老师这么一说,也不免犯糊涂了,难道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议论我并不要紧。一般地说,老师不应该责怪学生你。”仇道民很和蔼地说,“是你人还小,有些事情一时难弄明白。”

  彭石贤听着。

  这时,仇道民从抽屉找出一封书信来:“你看看。”

  那是一封直书的墨笔信函,用的是文言文,上面有“小子无知,自幼骄惯,性情顽劣,全赖先生教诲,尽心之处,当不胜感激”以及“近闻犬子对先生有非礼之处,深为不安,特驰书乞求宽囿”的话,彭石贤能猜得出其中的大意来。这是母亲请人代写的,不是十分紧要的事,小镇人一般不肯花费这种钱的。彭石贤很不理解,仇老师为什么要把他“非礼”之类的事告诉母亲,不是说不责怪人吗?

  可是,仇老师却说:“石贤,你把这些事告诉母亲,不觉得会让她担心牵挂么?请人写信是件很为难的事呢!”

  “我没有呀。。。 ”彭石贤更加觉得奇怪。

  “你没有。。。 ”仇老师想了想,“那可能是李墨霞老师跟你妈妈讲了,因为我跟她在信中说起你,这就该怪我了──唉,大概她也是觉得为人师表太作难了吧!”

  仇道民陷入了沉思。彭石贤却不知道自己有些什么事情让老师这么为难。

  “石贤,无论说话、做事谁都得站稳立场,你说是么?”仇道民的脸色一下变得格外地严肃,“在这方面一旦出错,那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没有过这种经历!”

  彭石贤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

  仇老师翻开彭石贤的作文,指着其中的一段话:“这些话是不能说的,我们可以对阶级敌人讲宽厚仁慈么?尤其是这一句,‘遇到这些人落难时,她还产生出怜悯之情。。。 ’你想想,你知道别人会怎么分析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彭石贤反倒轻松了:“我妈真是这种人,你是不相信么?”

  “你不知道社会的复杂,”仇道民为了说服这个执拗得可爱而又可怜的孩子,终于袒露了自己的心扉,“真话不是对任何人都能够说的,更不能诉诸笔端。你了解你母亲,是因为你是她的儿子,可她正是为你随便说话日夜担心呢!”

  彭石贤低下了头,他理解仇老师的一片苦心了,他又看了作文后面的批语,终于接受了仇老师关于“命题作文只能根据命题者的意图去写”的告诫。既然所有关心他的人都说他“个性太强”、应“谦虚谨慎”,他此刻感受到的委屈就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歉疚:“请您放心吧,我今后再也不会乱说乱写了。”

  彭石贤说着,竟然落下了眼泪。

  实际上,彭石贤遇到的难题,在他的周围还没有人能够从理论上给予解答,仇道民的话显然缺乏逻辑的说服力量,有些话还掩盖了他自己的真实想法。所幸的是,彭石贤这篇文章只是一时的真情触动、心血来潮,凭借不期而遇的灵感写成,他自己并没有形成十分明确的理性观念。只是,当他糊里糊涂地接受了亲友、师长的劝诫之后,下一步究竟会增加他处事的深刻性呢,还是会增长他做人的虚伪性就仍然是一个大问题!

易辙 (106──110)
106

  ───

  李超兰一直想着去青石镇看一看,她离开那里有好几年了,而且,彭石贤又多次在有意无意之中邀请过她。初中阶段最后一年的暑假,她终于如愿以偿,因为学校号召学生假期下乡劳动锻炼,这被领导者看作是改造思想的灵丹妙药,这次,李超兰在给两个姑妈的信中陈述的理由要冠冕堂皇得多了。恰巧,李墨霞正准备着报考师范院校,她已向暑假教师会请假,留在家里复习功课。在省城读书的儿子田重波也将回到她的身边。所以,她对侄女来小镇的要求表示了欢迎。

  彭石贤回家的第二天便急着去看望李墨霞老师。李老师仍住在小学校原来那套房子里,学生放了假,她在教室的一角给儿子架了个简易铺位,并把教室用作了吃饭待客的场所,这倒也宽敞。彭石贤进门时,李老师不在,重波与超兰正在下面条吃。

  “你们怎么才吃早餐?”这算是彭石贤在打招呼,“我肚里的饭早已经消化掉了!”

  “咳,这叫做不劳动者不得食,”田重波说,“我妈一早吃口剩饭出了门,扔下我们挨饿了。”

  “活该,姑妈早些天就让他去买米,他却装个没听到,整天睡懒觉,”李超兰说,“这可整不了我,吃面条正对口味!”

  “原来你不去买米是想吃面条?算看透你了──”田重波玩笑地,“这一回,我倒要看看彭石贤如何来评判这个是非!”

  田重波爱开玩笑,彭石贤听出了话外之音,情急生智地回答了他:“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没有资格评判你们家里的是非,向你妈去申诉吧,她能不袒护自己的儿子?”

  “不行,那准挨骂,我妈从来就偏爱兰妹,十回有九回是这样。”田重波问李超兰,“是不是?”

  “当然是!我比你勤快,也不敢在姑妈面前油腔滑调。”李超兰给彭石贤倒来了一杯茶,里面下了很多芝麻豆子,“还有要喝茶的自己去倒吧!”

  “好呀,兰妹你这两般三样也太露骨,”田重波端着面条走过来,“如果给我倒茶,芝麻豆子能下一半我就感激不尽了!”

  彭石贤望了李超兰一眼,竟红了脸。李超兰却不在乎,对田重波说:“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来了客人,光顾自己吃面条,还想着让人伺候,我是替你代劳呢,彭石贤不是你的同学么?”

  “他就不是你的同学了?好奇怪!”田重波说。

  “可你是主人,我们都是客人呀。”李超兰说。

  “石贤,兰妹这嘴比我要厉害多了,你也不一定能说得过她,”田重波问彭石贤,“不是吗?”

  “反正你们谁都比我厉害,”彭石贤说,“可我是来看望李老师的,她上午回不回?”

  “怎么会不回?”李超兰说,“她只去一趟镇上,你等一会吧,别当我波子哥真会赶你走!”

  “我如果上人家做客,可不怕别人赶,”田重波说,“石贤,让我哪天去你家试试,弄不到一餐饭,看我走不走!”

  “如果只是为了一餐饭,那好办,你哪天去,我一定在前一天买到米,让你一进门便吃饭,吃了饭便送你走。”彭石贤见主人留他,也有了斗嘴劲的兴头,“不过,我是特意来拜访老师的,你们留不留都不顶用,走不走得由着我!”

  “你这是喧宾夺主了!”田重波收拾了碗筷,喝了口茶,走过来说,“可你是我妈的爱学生,奈何不了你!”

  “你就别嘲笑我了吧,”彭石贤故显坦荡地说,“谁还不知道我给老师丢尽了脸?”

  “谁嘲笑你?”田重波认真地说,“昨晚上我妈还问过兰妹,她听说你的作文写得特别好,在全校得过奖,很高兴──我这可不是说假话啊!”

  “那是老早以前的事,”彭石贤知道是李超兰在姑妈面前为他说好了,“可现在。。。 咳,谁还不知道我那鬼个性!”

  “你这次全县征文比赛的文章写得很好,是仇老师说的,”李超兰确实向仇老师打听过征文的事,后来彭石贤文章落选的情况却不清楚,“只是写得太长了,我看过。”

  “长有什么不好?越长越好!”田重波大人物似的,“我就喜欢有真本领的人,什么个性不个性!”

  “我哪有什么真本领,超兰是我们班上的第三名,你的数理化向来就好,可我──”彭石贤想,听重波这话,他们真是议论过自己,好在他现在已经打算要听从大家的意见了,“我非得改正我那坏个性不可!”

  “数理化算什么,那是死东西,呆笨人的事。哟,我说石贤老弟,”田重波表情夸张地说,“你很有文才,可我与语文老师成了冤家,作文时,咬破笔杆也挤不出几句话来,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就把写文章的秘诀公开公开吧,我给你发文学奖!”

  “这怎么叫文学奖?秘诀可不是文学作品。”李超兰取笑他,“再说,既然你作文不行,就该老老实实当学生,哪有资格给别人发奖?”

  “你知道什么,”田重波强词夺理地,“正因为我作文不行才最有评判资格,这叫旁观者清!”

  “非常正确!”彭石贤竟表示完全赞成,而且由此谈出了一大套歪理,“作文无所谓好与坏,别人说它好便好,说它坏便坏,你自己是稀里糊涂一锅粥,我那篇得奖的作文就像是额角上的肿块,瞎碰来的!”

  “那我怎么碰不上?”田重波倒像是要虚心请教,“你就说说这碰的秘诀吧,要不,我那位语文老师可难受了,每次上作文课,他又皱眉头又摇脑袋,总是唉声叹气的。”

  “你这人,不为自己难过,却好意思说为老师难过,拿你真是不好治,”李超兰笑了,“难怪姑妈骂你嘻皮笑脸的!”

  彭石贤的兴头来了,似乎他早有宏论在胸:“你是数理化专家,是作真学问的,作文是假学问,你当然作不好!写作文首先得说假话,而且越夸张越好。比如,说高兴就得说高兴得要死;说愁苦就得说愁苦万分。同时,不管你愤慨不愤慨,别人让你愤慨你就得愤慨;不管你拥护不拥护,别人让你拥护你就得拥护。这样,就会有人说你的文章写的不错了。如果你会抄袭,能糊编瞎造,就更加了不得。别人说鸡毛上了天,你就说玉皇大帝的冠冕是你用鸡毛给他编织成的,那你就简直是太富创造性了。”

  彭石贤的话说得很有些激动,他是下定决心改弦易辙了:“下学期进了高一,我非入团不可,舍命也得钻进去,争取毕业前入党,别的事情我就全不在乎了!”

  “伟大,”田重波扬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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