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在笔直的堤防,中途下坡往草原去。引擎的律动偶有不同,但并没有罢工。
在地面上,我可以不用注意后面。
没有人会攻击过来。
不过,我得专心看着前面的路。一不小心,很容易骑进草堆里。地面到处是草丛,非常碍事。
我想起小时候常玩的游戏。游戏里,路上有很多东西,你得要避开不能踩的,踩住可以踩的。实际上,地面危险的东西并不多。
我们回到了森林。一路顺畅,我全身发冷,不过眼看基地就快到了。后座的笹仓没开口,一定也觉得很冷,而且引擎十分嘈杂,没办法交谈。
突然有东西掉在前面。
「那是什么?」我大喊。
引擎声大概遮去了我的声音,笹仓似乎没听见。我握紧煞车避开坠落物,没想到后轮打滑,机车整个失去平衡,偏离路中央冲向路肩,骑上人行道。
速度虽然减缓,轮胎却因为撞击而回弹,眼看就要人仰马翻。
我整个人弹了出去,倒进草丛。从事情发生到结束不过才短短几秒,我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要是在飞机上,就算坠落也有时间差。太过接近地面令人手足失措。
「喂!没事吧?」笹仓大喊。
机车倒在三公尺远的地方空转着。我的头旁边就是草堆。不觉得身体有哪里痛,好像没受伤。夜晚的天空此刻在眼前开展,眺望的当下,笹仓探头过来。
「草薙,没受伤吧?」
我给了笹仓一个微笑。他吓得脸色发白。
「没事,没事啦。」
我抓住他伸出的手站起来,第一件事是确定机车的状况。草丛里透出白色车灯,车子已经熄火,车缸有些变形。
「唉,倒的方向还不赖吧?」我说。
笹仓往路上看。附近没有路灯,十分昏暗。
「嗯,好像有东西。」我走了过去。
有人倒在路中央。
笹仓跑上前。是一个仰躺的女人。
「谁呀?还活着吗?」笹仓站在我身后问。
他把女人抱了起来,发现这女的满身酒味,还喃喃自语。
「好像睡着了,」我说:「好险没碾到人。」
「怪事,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笹仓碎念着。
我推着机车回基地。笹仓将女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半扶半拖地走,看来比推机车还麻烦。行政大楼已熄了灯,也不知道合田人在哪里。基地一片死寂,好像大部分的人都外出了。
到了门口,我们先跟门房报备,顺便询问该带到医务室好还是叫救护车来。门口离医务室并不近,而且女人也只是喝醉了,应该没事。我跟笹仓带着她往停机棚的方向去。
停机棚前有张长椅,笹仓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跑去装水;我把机车推回机车库里又走了出来。
女人已经没在睡了,端坐座位上。一身看似黑色的洋装,裙摆约在膝盖上方,此外还套了件薄薄的对襟毛衣。一头长发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不过似乎有点白。我站在她面前,她看着我。
「还好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我得回去。」
第一次听见女人的声音,像是感冒引起的喉咙沙哑。
「去哪里?」
「大家在的地方,」才说完,她很快地叹了气。「可是,我也不知道了啦。唉唷,回不去了。怎么办?」
「妳怎么过来的?」
女人回答之前,笹仓从停机棚旁的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杯子。
他把水递过去,女人双手捧住喝了下去。
「谢啦。感觉肚子里好像有东西穿进去,」她微笑。「呃,现在几点?」
「二十一点。」笹仓说。
「二十一点?」
「九点的意思。」
「什么嘛,还那么早喔?我以为早上了耶。」
「早上的话妳就死定了,」我有些生气。「睡在那种地方,妳有病吗?我差一点要碾到妳,懂不懂啊?」
「咦,妳是……女的?」
我啧了一声,马上弹开。我往后退,转身侧向她。下次再正面遇到,绝对直接发射子弹。
笹仓靠了过来。
「好了啦,」他低语。「之后交给我处理。」
我点点头。朝宿舍的方向走了五步,想起还有事没交代,停下脚步。我脱下外套,走回去还给笹仓,给他的钱也在外套口袋里。
「对不起,机车被我骑坏了。」我对笹仓说。
「大概有哪个地方坏了,但我也不懂要怎么修,所以先跟你道歉。谢谢你肯把机车借给我骑。」
「不客气。」笹仓露出白牙。
「喂。」长椅上的女人高声喊着。「再去喝一杯吧!」
我走回宿舍。踏上楼梯,回到房间,沿途谁也没遇见。拉起窗帘,推开窗往外看,行政大楼前依旧一片宁静。
走进浴室冲个热水澡。热水淋在头上一定很暖和,冰冻的记忆也跟着溶解。我看得见那家餐厅的点唱机里的唱盘,还看见坐在吧台前端的Teacher。连没有看见的事物,都一一记在脑海里了呀。
骑机车真的很有趣,如果还能骑到云层上方,那一定更棒,不过会很冷,外套也无济于事。
接着想起女人白皙的双脚。可恶的家伙,我啧了一声。
根本是故意的。
那女人以为酒精就是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那种人也是大人,大人世界里的女性,下流污秽的大人。跟那种人在同个空间,我就想吐。我真的想杀了她,送她下地狱。
不过,我攻击的飞机上不会有那种人存在。大家都是孩子,大家都是好人,一点也不肮脏,所以才上得去天空。比起醉倒然后死在路边的家伙,和飞机一同坠落的人更有光彩。
一定是这样没错……我们跟达人完全不同。
我想起了妈妈。
想到这里,我拼命地摇头。
不行。我不行再想了。想想明天吧,想想散香。
美丽的机身线条,出众的机翼弧度,身在机舱里那股令人怀念的宁静。
我想飞。
不愿回顾。
真希望能早一点飞上天空,留在地面只会遇到一堆烦人的事。令人作呕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真的……
「也不完全是啦。」我自言自语。
还是有快乐的时候,不是吗?
笹仓是好人,骑机车很有趣,咸派的味道也不错。而且跟Teacher的交谈,只能在地上。
原来我并不是活在天空。
沉没在天空的底层。
我在这里生存。
我逃不了,就算逃了,最后还是要回去。死去的人们究竟是沉在水里,或埋进土中?总之不是浮在空中,因为不是天使……走出浴室,坐在床沿,我翻找着香烟。烟盒在上衣口袋,里头剩下最后一根。
点燃了火,我看着窗帘随风摇曳。好舒服的晚风。若要通过窗帘缝隙,不垂直机翼是办不到的。
往外飞去,一面倾斜看着中庭一面转弯,攀升到行政大楼楼顶再空翻进入;最高的位置,应该还残留足够的速度。故意维持翻转姿势,背部紧靠着座位,这时候四肢必须用力支撑。使出浑身解数慢慢下降,接着一个轻盈的滚转。缓缓拉抬升降舵。我看见前方透明的路线,倾斜机身驶入屋檐和屋檐之间。
来到停机棚之前滑出,放襟翼和油门,方向舵微倾,辅助翼反方向偏移。你看,机头朝向那边了,长椅上的女人。再稍待片刻,目标物进入射程。
攻击,攻击,攻击。
油门全开,修正升降舵及方向舵。恢复速度的同时,收回辅助翼。上升,翻转,我窥探着长椅。
见到了什么呢?女人倒卧在血泊之中吗?或者连同女人身上美丽洋装骤然消失?
窗外传来声音,似乎有车子驶入基地。
我站了起来,叼着烟往外头看。车子停在行政大楼前,并熄了车灯。步出车门的是合田。他去了哪里呢?我稍微拉起窗帘,免得被他发现。合田并没有回头,直接走进行政大楼。不一会儿,他位在二楼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不知道笹仓赶走那个女人没。如果她还在,最好告知一下台田比较妥当。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我的头发还是湿的。走向停机棚的时候,笹仓刚巧迎面走了过来。
「她呢?」我问。
「回去了唷。」
「咦?怎么回去的?」
「嗯。」笹仓只是扭扭脖子。
「谁送走她的吗?」
「算吧。」
「那是谁?」
「好了啦,别管了。」
「就是要问!」我说。话才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完全不懂为何如此在意。「唉,算了。」
我叹了口气,试图压抑情绪,想使尽全力将这种情绪碾碎。
「合田回来了,我正想说要不要去找他。」
「很麻烦的,还是不要吧!」
「瞒着不说不是更麻烦?」
「没关系,那种事情家常便饭啦,」笹仓干咳了几声之后笑着。「那,晚安啰。」
他朝行政大楼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
「呃,去一下那边的停机棚拿些零件。」
行政大楼的另一面还有好几座停机棚,基地里的技师却只有小猫两三只。笹仓用走的话,距离不算近。这时候要是能骑机车去就好了,我心想。
5
隔天起了个大早。我很兴奋,之前也有过相同的情绪;甚至连洗脸时,侧脸面对跑道方向便足以令我的胸口揪成一团。
三不五时看着手表,已接近食不下咽的状态。即便如此,中午之前我还是去受了飞行训练、看了书,熬过这段时间。到了中午,我早就穿上飞行服,坐在看得见跑道的位子上待命。
下午两点左右,Teacher、药田和辻间升空进行侦察任务。辻间代替了原本要飞的我。其实我来基地之前,这原就是他的工作。
三架翠芽消失在空中后约莫二十分钟,对角线来了两架飞机,一架散香,另一架是泉流。我站了起来,凝视空中蓝色的散香。待散香降落至跑道,我飞奔上前。
散香首先降落。
崭新的蓝色涂装,但外表和普通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