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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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词-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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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好了,翼儿瘦多了。她是如此的安静,总是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之中,似乎不需要任何人;班媞甚至害怕自己的存在,打扰了女儿的安宁。   

  除了照料翼儿,班媞仍然经常去石渠阁看书。可是,她的心定不下来。每一页的缝里挤满了这个人,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辩驳着他,鄙夷着他。恍恍惚惚,她记起刘骜曾伏在她耳边说着的绵绵情话,记起他蜜蜡一般的皮肤,记起他黠慧的笑。刘骜常常有些意想不到的赞美,比如,“我倾心于你磊落的男子气概”,让她无话可驳,心里窃喜。不可否认,刘骜是懂得她的。这些话像蜜糖一样又黏又甜,痒痒地灌进耳朵里。班媞内心都不相信,然而都笑纳了。   

  对着刘骜的誓言,班媞是保守而警惕的,她想,从不相信,便永不受伤。这样的感情,圆通,委婉,不伤身。可是,现在每次想到这里,鼻翼就酸楚得胀痛起来,她的泪水不由得一滴一滴地淌在书简上,漫渍开来了。她只能暗暗吞下自己的哭泣声。以为不伤身,还是伤了。我不过是一位弱女子,我也不想要经世济才,只不过因为情感无处投射,才不得不去读书。可无端端地读成了一位别人眼中的才女,却殊无快意。书只是我排泄苦闷的一个通道,怎么就成了我生活的所有内容呢?    

  这漫长的两个月里,班媞终于明白了,刘骜一直与她擦肩而过,却并不想见她。以前,他们也曾试过数月不见,班媞不介意,不萦怀。那时真是笃定啊。可现在,她知道不同了,她预感到永远的别离。从来没有过的悲伤,似乎正在从每一个毛孔里浸透进来,把她的眼泪都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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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第三部 张放(4)         

  03   

  这几天,王太后来看过翼儿了,看她身体已大好,主张再送回温饬宫,交由专门的保姆调养。班媞只能同意,其实,她内心里也不愿意刘骜再来这里,不愿意面对。她厌恶那种时时萌发在心里的期待。   

  然而,就在班媞亲自把翼儿送回温饬宫之后,第二天晚上,温饬宫就有人来报,翼儿又发高烧了,水米不沾。班媞赶紧赶到温饬宫。翼儿紧闭着双眼,花瓣一般的嘴唇变成灰白色,迸开一道道血口子。无论班媞如何轻声地呼唤,摩挲着她的小手,也没有反应,翼儿一个人不管不顾地睡着,她的头,她的身体,她的四肢,全都不受控制地下坠着,沉得像秤砣。翼儿的肉身缩成小小的一坨,隔着被子一直烧过来,烧到班媞的手心里。   

  御医在一旁束手无策。他们告诉班媞,小公主先天不足,上次高烧已让她元气大伤。而且,她又没有求生的愿望,此刻只能听天由命了。班媞伏下身去,把脸贴着翼儿的脸,她觉得自己整个被烫伤了。班媞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御医:“是不是只要能把翼儿的高烧退下来,她就有救了?”御医被她看得倒退了一步,说:“还不能肯定。但最为难的是,微臣和其他御医们都实在没有办法把小公主的高热退下来……”   

  “那么,就让我想办法吧。”班媞命宫女和保姆把翼儿掖好被褥,随同自己,抱到后寝宫。   

  没过多久,刘骜也闻讯赶来了。来的时候,小公主的床褥已空,旁边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对刘骜说:“婕妤抱着小公主到后院去了……”刘骜又赶到后院,只看大门紧闭,门前站着一排宫女,紧巴巴地盯着。刘骜欲推开门,一位年长的保姆拦着说:“陛下,婕妤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怕小公主见着风。”刘骜只得站着。熬了一会,他实在是担心,站不住了,便蹑手蹑脚推开门,只见里面围了一道屏风,屏风脚下洼着一窝水。   

  刘骜纳闷地转了进去。屏风里,一旁摆着一个香油木的大浴桶,班媞坐在另一边的矮几上,紧紧地搂着翼儿,保姆正在她身后给她披上一件长袍。刘骜愣了一下,看到班媞竟然是浑身湿漉漉,赤身祼体地抱着翼儿。   

  刘骜吓了一跳,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媞儿,你疯了!”保姆这才看见皇帝来了,吓得赶紧用袍子把班媞裹紧,跪下来叫了一声“陛下”。刘骜不管,先走去摸了一下大浴桶里的水,冰得直咬骨头。他这才注意到,旁边宫女舀的长勺里,还有没有融尽的冰块。他冲过去,把翼儿从她的怀里抢了出来:“你疯了?都十一月了,你竟跳进冰水?你会冻死的!”   

  班媞望了他一眼,眼睛里的绝望又黑又浓,深得像几十米深的水井:“可你要我怎么办?翼儿怎么办?她都快烧着了。”说着说着,牙齿已在咯咯咯地乱响了。刘骜甚至就要冲过去抱住她了。班媞已经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又要失去翼儿了。她太可怜,太可怜,那一瞬间,刘骜恨不能贴住她,用自己那条命去温暖她。   

  然而才走了两步,他还是停了。这样的举止对班媞似乎有点唐突,他拿不准分寸;如果是别的女人,他就早这么做了,可这是班媞。就在片刻的犹豫间,一位保姆连忙把衣服给班媞缠紧,另一位保姆又从刘骜手中把翼儿接过来,帮小公主把衣服穿好,裹好被子。   

  刘骜背过身去,说:“翼儿已经病成这样了,你也这样,你叫朕怎么办?”班媞不承想刘骜这个时候还说出这样柔情的话,原先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力气就坍塌下去了,整个人向保姆身上软下去了。刘骜退出门,令宫女把班媞看好,给她穿好衣服。   

  刘骜万万想不到,聪明一世的班媞竟然赤身跳进冰水里,用自身的身体去给翼儿降温。翼儿的体温确有短暂的下降,但太医说,这种降温方式不可能改变体热,只能降低体表的温度。看来班媞是糊涂了,她也并不是那么心如磐石,永远纹丝不乱的。他以前甚至觉得班媞对女儿的感情太疏远,可是,她也会哭,也会伤心哪。班媞的爱,只是太过含蓄隐晦,他觉得自己错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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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第三部 张放(5)         

  刘骜一直守在翼儿身边;不到半个时辰,翼儿的体温又升高了,仍然烫得吓人。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抱着自己的女儿,感觉像捧着一小簇温软的、滚烫的炭火,在慢慢炙烤着,他知道,这团火很快就会燃成灰烬。刘骜想哭,可是张开嘴,却只是低声地号叫。他哭不出来。   

  十年了,行冠礼娶妻都十年了,一次又一次,他连一个小小的女儿都保不住。他很苦很苦,一腔淤血全都郁结于心,吐都吐不出来。   

  班媞心力交瘁,也病倒了,被送回到增成舍。   

  三天后,翼儿终于不治,年方一岁半。这个时候,班媞仍在昏睡。日日夜夜,她都醒不过来,就像沉入了最幽深最安静的谷底,四肢百骸都是放松的,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然而,她的脑子里却犹如有一群昏眩的鸟群在旋涡里旋转,牵引着她,整个人还在往更深更黑的深渊里掉下去。她被卡在深渊的深渊,沼泽的沼泽当中,只想永远地睡下去。   

  在又黑又甜的长梦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探到了谷底;她看见了翼儿,还有那个数年前未曾生下来的孩子。那是一个小男孩,面目模糊,和翼儿手挽着手,笑嘻嘻地走着,与她擦身而过。班媞要伸手拉住他们,眼看就快碰到翼儿的指尖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可是,他们恍若未闻,一直走,一直走,叫都叫不住。   

  班媞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想去追,腿却举不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可是生活还在继续。   

  班媞只是发了几天的高烧,病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很快就好了,太医还没怎么用药呢,她三两下就全恢复了。班媞的身体真是无比强壮,强壮得连她自己都尴尬了。她很想纵容自己的病痛,病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好营造悲剧感,让她也能软弱下来,让世人都来怜惜她。可惜女儿死了,她还毫发未损,连借病以逃避现实的机会也没有。诘难、后悔,又或者流泪,有何益?翼儿已经不在了。她再一次失去了她。   

  有时,班媞也会想,翼儿走的也许正当其时。班媞不知是否应该让女儿更聪明、更敏锐,还是让女儿更清浅、更安心?翼儿是美好的,娇憨的,不曾被污染的,班媞不想把不幸福感遗传给一个这样的小生命。   

  这些日子,刘骜又重新回到班媞的身边。可直到她病重,刘骜还是不能肯定班媞对自己的需要。只要她是清醒的,只要她能睁开双眼,只要她看见刘骜在身边握着她的手,照看着她,她就有能耐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体贴入微。刘骜不能发作,然而,却恨不得掐着她的肩膀,摇醒她。即使病成这样了,都不肯软弱片刻,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敷衍他!没错,班媞是好心好意,怕他担心,但这个女人,为什么永远都要这么强势,永远不能放松?   

  04   

  刘骜为了安慰班媞,决定拜班伯为定襄太守。这对班伯来说,是个机会。班伯虽然文士出身,却有慷慨之气,几次上书要求出使匈奴。年初时,单于来上朝大汉皇帝,刘骜就曾命班伯持节在塞下相迎。现在,定襄的大姓石氏和李氏愈发胆大妄为,不仅聚众斗殴,竟然还敢追杀官吏,班伯刚刚上了奏折,请求派去镇守定襄。刘骜觉得班伯的才能亦足以胜任,便准奏了。至于王凤,他向来看好班伯,既然班伯自己有成就一番的志气,王凤也就顺水推舟了。   

  迷迷糊糊中,班媞感觉有人轻轻抚着她的脸,她睁开眼,只看见刘骜就在身旁,坐在床沿,安静地看着她。   

  “你哭了。”刘骜说的时候,手还在摩挲着她的头发,撩过来撩过去。这种温柔让班媞疑虑起来。她还是说:“没有,臣妾很好。”刘骜用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笑说:“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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