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点点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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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山点点幽-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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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当时只是很自然地到达山顶,又很自然地在平石上席地而坐,不远处是那头忠实的石驼。暮色苍茫,夜风无遮无拦地横扫过来,毫不留情地吹透了我紧裹的棉袄和头上戴着的灰白色绒线帽。在山顶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中,它们全变得像一层薄纸一样。
  灰色薄暮像绵密的灰雪源源不断地从上天普降,整个地笼罩了我和这座山,还有山下的田野与城市。暮色渐渐加重,黑色元素愈来愈多,不久,城市和乡村的灯光一齐闪亮,远方的大地像银河灼灼生辉,一直铺展到对面天地的连接处。
  唯有这座山现在是在黑暗之中。严格来说,先是山坞和丛林黑了,但山顶最高的地方还未黑透,仍透着些灰白。在山风的拂弄下,满山灌木的枝叶发出潮水一般的啸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一阵阵传来。想到今晚我还有会议必须参加,不能迟到,才慢慢在风中和草叶声中站了起来,穿过山梁高高的茅草丛林,往莲花峰走去。
  起身之前,我在手机上发了一封短信:
  “知我现在何处?正于花山之巅莲花峰畔,与草中石驼并肩闲坐,同望姑苏。时天风劲吹,冬山叶喧,暮色四合,夜灯初上。只觉头清身轻,病浊之气顿消,请告老师分享!”
  未能发送出去,高山之巅电讯信号很弱。但如此境遇似更适合独自体味而不易分享,就像人生许多特殊时刻一样。
  下山时天已全黑,路根本无法看清,但心如平镜般安详宁静,脚步轻松而沉稳,哪里转弯,哪里下坡,无须刻意去把握,都一一安然通过。由陡峭的“五十三参”石阶下,也步步踏实,如履平地。
  花山坞已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但在黑暗中,凡是物质都会有微弱反光,显出深深浅浅的轮廓。穿过寂静的古寺遗址、高僧塔陵,从大殿遗柱下宽敞的甬道往山门去,路两旁高耸的银杏、水杉、野栗树像黑黝黝的威武天神拱立左右,在房屋,石井、树丛和山墙全纹丝不动的静景之中,原先只有我一个活动着的点正向山门移动着,悄无声息。后来,一只大黑狗在十几米开外的山墙下出现了,它从我的眼前沿山墙由北向南走了过去,头也不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忽然,它又折回来了,途经山门口时,便穿过山门往山外走去。
  我随后出了山门,大黑狗已不见踪影,似乎根本没有出现一样。我丝毫不惊讶它的出现与消失,而大黑狗也在一心一意走自己的路,根本不关心除了它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一切默然无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仍随双脚自由前行,不久发现自己已走在花山坞北麓的山间小路上,那条山路的尽头是大接引佛石像。现在,那尊大佛也隐入了黑暗中,只稀依显出深色厚重的轮廓。怎么会走上这条路?也与看见刚才黑狗的出现与隐没一样,全在不经意间。
  小路在黑暗中微微呈现灰白反光。在没有月亮的冬天的山里,我发现其实山坞是避风而温暖的,那些黑压压的群山和丛林,因为远近前后与高下参差的缘故,使得黑色不再单调,而变得十分丰富和有层次了,比如有深黑、浅黑、灰黑,有的如墨一般乌黑,有的则从黑色的底子里闪出一种钢蓝。
  和有风的山巅比,这里不光相对温暖,还更宁静。没了声响、色彩和光线的干扰,人也像变成了一粒百合的种子,深深地沉淀到了黑泥的底里,又从黑泥的深处,静静地向上伸茎展枝,最终开出一朵洁白的花来,无比宁馨又无比清幽。
  不经意地走完全程。一路都是似看似非看,似听非听,似想非想,如行云流水般,安详而又自在。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踏雪
  在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时候,下雪了。要知道,这在近年的苏州是罕见的,这些年往往是暖冬,温室效应使得雪也成了稀罕物了。前些天老是阴霾灰暗,我说,这天气很像下雪天的样子。没有真的以为,只是对雪的一点怀念而已。 。。

2004至2005岁末年初时的花山(3)
冬天,住在一个没有雪的城市里是件很令人遗憾的事。
  雪就在某一天晚上“随雨潜入夜”,第二天一早,房屋和地面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但雪很快就停了,多吝啬呀,地面因车来车往,也很快恢复成湿漉漉的水泥路面,只在背阴的屋顶上还残留些许雪的痕迹。原以为这雪就这么浅尝辄止了,没想到隔了一天,又下了起来,树木房屋这才有了点雪景的味道。
  雪仍然是在夜里细没声地暗暗下的,到天明就停了。我是清晨从楼上阳台望出去,才看见栏杆、屋顶都白了。
  心想,这时的群山,该是多么纯白的世界啊。可惜不是周末,春节前是最忙的时候,各种活动不断,哪有时间前往呢?
  仍该干什么干什么,但在这一天里,时常无意间,心会一动,似乎看见了群山积雪正在融化的情景,都只一闪,随即放下。
  傍晚,工作一结束就直奔花山而去。
  从新区高景山残骸复绿工程那条大路过去,沿枫桥镇新辟的山边路一直往西,沿途丘岭岗阜连绵,都经开采现已停止并进行局部复绿,但山体仍裸露黄褐岩石,很像西部沙漠中的焦岩。现在,那些山岩上都积了一层白雪,尚未融化。
  到花山早已阗无人影。漫山皆白,林间山径积满了雪,树林也都变成了白枝条,空山洁白宁静如童话“白雪公主”森林中的冰雪世界。
  往山上走,白雪把路和沟壑连成了一片,必须小心辨认和倾听,当地下传来细微的流水声,就要小心雪下面可能是山溪水沟。在那些原本穿行在灌木丛中的小路的上面,现在沉甸甸的积雪把草木都压弯了,全垂向了路面,于是,路消失得无影无踪,满世界都是被雪压弯了腰的灌木海洋。
  从灌木汇成的雪海里趟过去,不久,鞋子和裤腿全打湿了,一路是碰落积雪和草叶相擦的窸窣声。在没有灌木的平坦的山坡地,莹莹积雪上有一串圆孔般的小雪窝向前延伸,一看就是狗的蹄印,可以想见,当漫天绵密的雪花静静降落,深山一片空寂,唯有那只狗欢快地奔向雪地,该是一副多可爱的情景画面。
  嘿,是你吗?我想起了那晚旁若无人独来独往的黑狗。
  那么,我已不是雪后第一个进山的,在我之前,它已先上去了。我踩着它留在雪地上的一个个圆盅形的小脚印,一直上了莲花峰。
  莲花峰那两座相对而立拔地而起的巨石此刻呈黝黑色,因夕阳已然西下,这朝东的一面是背光,所以显得十分阴暗沉重,但其背景仍处在日落之后满天驼红之中,红和黑的色彩同样浓重。
  峰下诸岭绿白相间,于漫山遍野细细碎碎的交杂,是一种内敛优雅的混合色。
  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下,在岩石与地面空隙处,有几根下垂的尖锥形的冰凌,透明晶亮。这是白日崖顶积雪融化,雪水流淌而下,却在未及临地时又冻成了冰。可见山顶气温之低。
  刚才上山途中,经过那在整块岩石上凿成的“五十三参”石阶,也成冰雪交融的琉璃世界,那么洁白与透明,纯净得不像凡尘间物。这幽黯绿谷中向上延伸的阶梯如此冰清玉洁,犹如天梯一般,似乎在引导人们踏上通往内心也是回家的道路。
  在上山的时候,我经常会停下脚步,伸腰抬头,向舒展在天空下那由高而低一路向大地延伸的山脉眺望。在那些白雪正在消融的绿色山梁上,夕阳橙红色的光正水一般浸润着白绿相间的灌木,同时也将那些耸起于植物海洋之上的高大碣石,染成一片明亮的棕红色。
  当我真正站在巅顶往下看时,太阳已经沉入暮霭之中,脚底山岭全改变了模样,换成了冷色调,并在逐渐模糊,向天际的青灰与黯淡隐去。
  所有的山巅之上,
  是静寂;
  所有的树梢间,
  无丝毫风息;
  林中鸟儿沉默不语,
  稍候,你也休憩!
  这是歌德赞美德国黑森林的诗,用在此刻十分契合。
   。。

莫厘峰的昼夜(1)
“苏州,北枕大江,西南望太湖,群山簇拥于其西,重湖环抱于其东。灵秀之气,郁为人文。洞庭西山、东山对峙于湖中。西洞庭之最高者曰缥缈峰,登其巅,则吴越诸山皆隐隐在目。东洞庭之最高者曰莫厘峰。北望姑苏,横泾一带之家,历历可数。吴中无高山峻岭。”(《吴郡志略》)
  莫厘峰是东山最高峰,周围山峦起伏,箬帽峰、翠峰山、金十岭、吟风岗分列莫厘峰两侧,叠山耸翠,如五条苍龙下山,飘逸舒展,气韵生动。
  山上峰连峰,山谷坞连坞。山上茶树连绵,山坞花果葱茏,犹如植物长廊的雨花坞是正面面对莫厘主峰的一个坞。漫漫古道向谷底延伸,老树遮天,浓荫匝地,使小路更显狭长幽深。路畔沟渠里泉水淙淙,数座古石桥横架于上。绿丛中还有位于甬道旁的石雕群,石人石马石翁仲,其中有两排相向而立的大猫状石雕十分有趣,那就是民间称为“年”的神兽,春节放鞭炮据说就是为了吓唬它,所以叫“过年”,因其凶猛,古人将之放置在神道上用以守墓。这些古石桥古石雕原本散落在西山乡间各处,现被收集到了雨花坞作为景区展示当地文化遗存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很喜欢这条绿树成荫的古道,树隙处处透出重重迭迭、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满谷满山的绿。路畔的小石桥古意盎然,还有青石白石雕成的石兽石人像,总让人忍不住停步细看。尤其是那些猫样的“年”,都直直地蹲踞在地,挺胸瞪眼,圆头圆脑,嘴巴弯成弧形,是一头头正发出神秘微笑的大猫,在我眼里可以与蒙娜丽莎比美,怎么看也无法与猛兽挂钩。过年过年,以往我只把年与月、日联系在一起,视作无形的时间概念,原来还有一种“年”,居然有形有态,如眼前的猛兽,却有猫一般的神定气闲,而且还会意味深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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