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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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垛-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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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参之子泣”,“雁,候鸟也”。后来国拿来油印小册子《新民主主义论》让老有爹讲,可识字还得用实用国文。课文对于闺女们虽然深不可测,但老有爹讲得明白,学生对字们也认得死。有时国来百舍也坐在后面听得入神。遇到老有爹拍桌子镇不住学生时,国就站到堂上讲话。他说:“不遵守课堂秩序,就是对抗日政府办夜校还没有起码的认识。让你们坐在这儿不是光让你们拿卡子拨灯来了,掉个灯花也值得大呼小叫。坐在这儿就要想到抗日,想到爱国。我问你们想脱产不想,你们都说想。想脱产就得先明白夜校对你们的意义,夜校也是个抗日摇篮。你们要是再不明白,我就给你们做个时事报告。”学生们一听国要做报告,才安静下来。国说:“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形势是残酷的,而且越来越残酷。别看骑马的日本兵还没到百舍来,光是骑自行车的新民会催促老百姓种花,还贷给洋泵、肥田粉,可日后你的花必须交给日本人低价收购。这也是侵略,也是搜刮掠夺。你们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都安心听讲吧。”
  国镇住了课堂,转到后头坐下,听见还有个别女生在黑影里哧哧笑着和男生打闹。国朝黑影使劲找,看见一个身穿新洋布棉袄、小鼻子小眼、个儿不高的女生。国想,个儿不高可不往前坐。
  老有爹一字一句地念《新民主主义论》,当念到“###声浪忽又甚嚣尘上”时,课堂一下又乱了,人们忍不住互相打问什么叫“甚嚣尘上”。国从后面站起来说:“什么是甚嚣尘上,你们这就是甚嚣尘上。知道了吧?”
  学生们听懂了,不再甚嚣尘上。
  每天下课前学唱歌。老有爹参照“渔翁乐”、“苏武牧羊”的曲牌填了几首有抗日内容的歌词教唱,国说不如找两首本地瞎子唱曲的牌子唱起来上口,还说县里刚发下来一首,就是“卖饺子”的调。他取代老有爹站起来亲自教:
  棉花籽,
  两头尖,
  城里的公事往外传。
  乡下宣传的新民会,
  呀儿哟,
  强迫咱老百姓多种棉一个呀儿哟。
  棉花籽,
  土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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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臭子(1)
小臭子和乔都在夜校里。
  放学时,小臭子站在院里等乔。乔走出屋对小臭子说:“你先走吧,老范找我还有点事哩。”小臭子说:“什么事还不能公开?”乔说:“你就先走吧,不用管了。”小臭子和人们推打着走出院门。
  乔返回屋,屋里就国和老有爹,他们夹坐在课桌中间。乔也坐下,说:“一上课就像乱了营似的,生是让个别人给闹的。”国说:“黑影里有个穿花洋布袄的闺女叫什么?”乔说:“你说的准是小臭子。”国说:
  “她就是?光听说这仨字就是对不上号。她没有大名?”乔说:“上学登记时上了个大名叫贾凤珍,就是没人叫。”国说:“你们妇救会应该带头叫大名。总不能光叫小臭子,十七大八的。”乔说:“妇救会起头也不一定能叫起来,一叫她大名她先笑个没完。”老有爹插话说:“都是根里不行,少知无识的。”国有些疑问,说:“她的家庭情况呢?”乔说:“他爹倒是老实人,平时不言不语。”老有爹接上说:“摆杂货摊,卖花椒、茴香、榆皮面儿。”国又问:“她娘呢?”乔和老有爹都不说话。国说:“莫非还有点问题?”乔连忙说:“让臣大哥说吧。”老有爹叫臣,在村里有叫他臣大伯的,有叫他臣大哥的。老有爹说:“问题也不大,都是当闺女时候的事。”国懂了,不再问。乔说:“她比她娘可疯。别看小臭子平时爱和我一块堆儿,我也不赞成她那样儿。现时村里对她的风言风语更多了,要不咱夜校别要她了,省得一块肉坏满锅汤。我去递说她,叫她别来了,她也能考虑通。”国想想,制止说:“也不必。能团结的还得团结,对小臭子的风言风语也要注意,心中有数就是了。形势也许很快就要残酷起来,敌人要开始扫荡,日本人要实行‘三光’政策。”
  国谈了形势,又谈了夜校和妇救会的任务。乔是新选的妇救会长。
  村里对小臭子的风言风语都有根据,现时她正和一个叫秋贵的人靠着。先前秋贵家开着摸牌场,招一群娘儿们。秋贵也和娘儿们坐在炕上摸牌,一摸半宿。秋贵媳妇缺魂儿,一辈子不会认牌,就给摸牌的人烧水买包子。秋贵是小臭子的邻居,小臭子看秋贵家半夜还常亮着灯,忍不住就蹬着梯子爬上秋贵家房顶,再从椿树上出溜到秋贵家学起了摸牌。她兜里没钱,就到秋贵褥边底下拿。秋贵看见假装没看见。自此秋贵和小臭子就靠上了。遇到秋贵那个缺魂的媳妇不在家,小臭子就翻房过来找秋贵。两人尽兴时秋贵出言不恭地问小臭子:“臭子,整天从椿树上往下出溜也不怕蹭破了你那裤裆。”小臭子就扭秋贵,手碰到哪儿扭哪儿。一边扭一边骂:“真不成款,得(děi)煞你!你给拉条新的去,还不进城给拉新布。”秋贵蹬达着腿说:“好啦别扭啦,疼着哩。赶明儿进城给你拉几尺哔叽还不行。”小臭子说:“谁没见过哔叽。”秋贵说:“拉织贡呢吧。”小臭子说:“也算好的?”秋贵说:
  “那拉什么样的?”小臭子说:“拉毛布,要葱绿的。”秋贵说:“行。”小臭子松开手。秋贵便赶紧说:“也得煞你。你知道穿上那物件怎么走道儿?”小臭子又扭住秋贵说:“就你知道,就你知道。”
  秋贵进城给小臭子拉来了毛布,再买块新手绢包住,看个空儿递给小臭子。小臭子掂着分量,心想,这不是块裤料,比裤料长。她准备做件毛布大褂。她看见城里的日本娘儿们都穿毛布大褂,警备队上的太太们也穿。毛布是日本布。
  这一年秋贵家不再开牌场,秋贵经常进城不回来。小臭子没抓挠才找乔报名上了夜校。她不愿意听老有爹讲“国旗”,讲“曾参之子泣”,她愿意听反封建,愿意听妇女解放。老有爹说,妇女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见男人就脸红就低头,整天围着锅台转,讲三从四德,这都是封建,封建就是主张把妇女先封住。小臭子兴奋,她听着讲光想站起来,心想,你们都快听听吧,我从来都是反封建的。
  

小臭子(2)
小臭子跟秋贵要毛布,也受着抗日的吸引。晚上,当抗日干部开始活动时,小臭子也尽量效法抗日干部那样打扮自己。有一阵子抗日干部不论男女都披件紫花大袄,小臭子也披件紫花大袄,胳膊在袄里裹着走路,大襟拖落着地。孩子们跟着小臭子起哄,喊:“八路过来喽,八路过来喽!”小臭子不理,只往前走。有一次秋贵回家,小臭子披着紫花大袄去找秋贵。秋贵说:“先脱了你那大袄,穷酸相儿。快投奔八路去吧,八路就要你这模样的。”小臭子自知此时的穿着有误,把大袄一扔扔到迎门椅子上,才敢上炕。
  秋贵在炕上靠着被摞问小臭子:“臭子,我问你,你还去上夜校?”小臭子说:“你成年价没踪影儿,没个抓挠。那儿人多,怎么也是个抓挠。”秋贵问:“那个姓范的还常来不?”小臭子说:“不常来了。”秋贵又问:“乔还跟你好呗?”小臭子说:“好。”秋贵想了想说:“他们说话不瞒着你?”小臭子说:“也不能什么事都递说我,人家是会长。”秋贵说:“还是。”
  小臭子和秋贵说着话,看见有块红绸子从秋贵腰里嘟噜出来,上手就拽。一拽拽不动,顺藤摸瓜摸到一个枪把儿,抓住枪把儿又拽枪。秋贵打了一下她的手说:“哎哎,怎么什么物件都上手拽,这也是你拽的?”小臭子说:“还没见过哩,村里人都说你腰里掖着盒子炮。”秋贵问:“都这么说?”小臭子说:“反正有人说过。”秋贵说:“我掖枪他们怎么知道?”小臭子说:“人,精猴一样。再说,你那红绸子整天在屁股后头扑甩扑甩的,还能瞒过一村子人的眼。”秋贵说:
  “看见就看见吧,早晚也瞒不住,再说日本人占在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让人们知道知道我也好。”
  小臭子跟秋贵说了一阵子话,抽了秋贵两根烟,就从炕上下来披大袄。秋贵说:“又去上你那夜校。”小臭子说:“还点名哩,我叫贾凤珍。”秋贵说:“我说贾凤珍,我整天也不回个家,你就这么着走?”小臭子把紫花大袄披上肩,拿眼角扫着秋贵说:“你媳妇哩?”秋贵说:“给她娘上坟去了,后天寒食哩,从城里过才叫我回家看门。也得走两三天。”小臭子说:“那乔要是点名点到我呢?”秋贵说:“什么正经学校,我上二高那会儿说不去还净不去哩。你卖给夜校啦?再者说,你们那夜校也不知还能办几天。”
  小臭子一听秋贵的话碍着了夜校,就赶紧问秋贵:“夜校不办了?可范同志给俺们做报告说,目前是持久战,夜校也要持久。”秋贵说:“你人儿不大中毒还不浅,也给我讲起了持久。咱俩持久持久吧,你还不进来。”
  原来小臭子和秋贵说话时,秋贵早在炕上斜码着身子铺下了被窝,把带绸子的盒子炮压在炕头底下。小臭子又把大袄扔回椅子上,也不脱鞋就先迈上炕。秋贵就去摸索她的棉袄扣儿。
  小臭子偎到秋贵一边,坐着枕头吹灭灯,从枕头上出溜下来。小臭子的嘴拱着秋贵的被头,闻到一股新洋布味儿,就说:“被窝倒不赖,新里儿新面儿,没见你盖过。新做的?”秋贵说:“可不新做的。要不是和你谁舍得盖。”小臭子隔着新被里又抓了抓絮花,絮花也很绵软,心想,是洋花,也舍得絮被窝,到底不一般,怨不得他媳妇站在当街顾头不顾尾地喊:“看这日子,吃什么有什么,花钱儿有钱儿。”
  后半夜,街上有闺女们在走,闺女们在笑。小臭子想,放学了,她们正往家走哪,乔也不知回家了没有。她推推秋贵,秋贵脊梁冲着她正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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