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繁华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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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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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拂开他扯住我衫袖的手径直走开。我就是个傻子,以为流放便流放罢,只要人还在,总有相见的一天。原来这个梦早在五年前就破碎了。
  他陡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指缝间渗出点点鲜红。刚跨出去,就听得身后一片乱糟糟“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快传太医”的惊呼。
  我停住脚步,终究没有回头,此刻我只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从那天起我饭照吃,觉照睡,衣不解带照料他汤药食水,只是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拽着我不撒手“末儿,你怪我么?”我深深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我不怪他,真的,他有他的难处,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天真。
  等他差不多大好了,我打点了随身几件衣裳另找了间冷僻宫室住下。他看着我收拾,没拦阻只说:“想回来时就回来。我等着你。”我却始终不曾回去。
  七月里弘暾还是去了,晴婉再也没有进宫。六年元旦他遍谕宫中上下,令皇后前停止行礼,且命令公主福晋命妇们都到养心殿来问安,宫里沸沸扬扬的传言皇上要废后。
  最近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次次都得蕊心叫半天才醒。漫长的梦一个接一个,梦里一片荒凉混沌,有道声音反复问我:“你还想留恋多久?”我答不出来,即使这样我仍然舍不下他和天申。我还没有跟他说再见,怎么舍得就此离开。
  再醒来已是半夜,我艰难的起身,蕊心过来扶我:“主子您可醒了,五阿哥来过,在您床边坐了一下午。”  
  这是个什么意思?“他说了什么事儿吗?”我问蕊心。
  蕊心摇摇头:“不知道,五阿哥不叫我们吵您,只在您身边坐了这半天,不说话,也不动,脸上神气瞅着怪吓人的。奴婢问了,他只说让奴婢以后好好服侍着您。您最近总这么成日成夜的睡不是法子,不如找太医来看看。”我摆摆手:“不用了,明儿你去找五阿哥,让他过来一趟。”这孩子的脾气我知道,必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弘昼始终没有来,他和弘历去了园子里。

  千山月断

  熹妃来找我,我早已等候她多时,微笑着拉手寒暄。没说几句就眼圈泛红,直拿帕子擦拭眼角:“姐姐不知道么,皇上罚弘昼在养心殿跟前跪一天了。”
  “皇上要罚他,自然是他淘气。错了合该受教导。”我但笑不语。她若一直不来,我还真要忐忑不安,既然来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
  她甩开我的手“他有什么错?好好地查着功课,不知怎的皇上忽然就恼了,让他养心殿前跪着去,不发话不许起来,一天了水米未进。谁劝都没用,除非……”终究没忍住,泪簌簌落上前襟:“姐姐……我就是不明白……皇上和你……这么多年的情分,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让孩子跟着受苦。”
  她只看出胤禛处罚弘昼是借题发挥要我回去,却没看出内里另一层深意。几天前弘历和弘昼在圆明园游玩时不慎落水,险些儿双双没了性命。弘历自小娇生惯养,不会水不出奇,弘昼的溺水却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我的孩子我能不知道?胤禛想也看透了其中关窍,然而终究疼怜弘昼不忍处置,如今便寻机惩戒。
  我一度以为我的儿子爱玩爱闹,性子散漫,不会有额外的心思,可我错了。他越大越喜欢抢弘历的东西,还总变着法讨他皇父的好。以前他虽聪明却不爱读书,一篇春游日记我看了都直摇头,现在他在书房一呆就是几昼夜,勤奋得让我害怕。    他身上流的仍然是爱新觉罗家的血,且距离权力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怎么可能不在意。
  那孩子素来面上吊儿郎当,心里主意却大,有他父亲的榜样在前,我就是明告诉他这天下注定是弘历的,他能信么?他那些叔叔伯伯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的人中之龙,几十年犹自争夺不休不知餍足,何况成年皇子目前只有弘历和他。惟今之计,我只能尽量为他寻求足以在未来庇护他的人。乌代不来,我迟早也得去求她。如今她来了,足证她爱惜弘昼不比我少,我终于可以放心。
  月上中天一地清辉。弘昼仍旧跪在院子当中,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晃晃。许是感觉到我搁在他肩上的手,侧头咧了嘴皮皮一笑:“妈妈。”
  怎么是这么油盐不进的性子,做了这种事受了这么重的罚还笑得出。这一旦下定决心,便义无反顾一冲到底的脾气,真不知像我还是像胤禛。我真怀念小时候的他,被罚了就扑到我怀里我眼泪鼻涕的嚎啕,也好过现在这样,让我觉得无能为力。
  “回去吧。”我无奈开口。
  他没动弹只摇摇头:“皇上还气着呢,您别管我。”
  “没事,妈妈替你跪。”我硬搀他起来,叫蕊心送他回去。
  胤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庭前,默默看着我们。一转身他竟憔悴如斯,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风一吹袍角飘飘荡荡,一时都恍惚的认不得了。
  “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轻轻答他。忽然很想哭,一转身他便毫无预兆的苍老。我不该离开他,对我们来说一小会儿也是弥足珍贵。    
  靠在他臂弯里,我们乐此不疲地回忆弘昼小时如何调皮,连说带笑个不住。笑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他早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半晌胤禛终于开口“这几年,天申越来越像我。”
  我明明听见却岔开他话头:“嗯,聪明机变都像你,胆大包天都随我。你不就这个意思吗,我懂。”
  他仔仔细细望进我眼中:“末儿,你真的不想……”
  “想什么?现在只知道想你,其他一概没工夫想。”脸深深埋进他怀里。
  胸怀振动,是他在笑,我亦抬头报以微笑。纷纷流年,爱也罢怨也罢皆已逝去。我只知这一秒,我再不要跟他分离。
  雍正七年十二月初二,钦点了易县泰宁山下太平峪为万年吉地,以供龙驭上宾之用。华墓高冢修就,静静守候它的主人来临。我恨这种暗喻,好象活着的意义就是等待死亡。
  十三为了陵寝的选址千里跋涉劳累过度,大病不起。胤禛要去探病,十三再三推辞,只说是老毛病,不相干的,过个十天半个月必定来圆明园看他。胤禛暂时放了心,过得几天自己身子也一天天坏下去,自腰腿以下时常冰冷麻僵,好几次都象要瘫痪,后来虽缓解了,却添了昏厥的症候,太医们唯有束手。只有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的不安感日益深重。这也许是上天的惩罚。大限已至,我们却贪情恋爱不舍得放弃彼此,然而他日渐衰弱的生机已无力支撑两个生命。
  三月里胤禛终于病倒了,我忧心如焚,整日守在跟前。十三那边病得沉重,已经从交晖园挪去了西山,传讯的人都被十三晓以利害过,没向胤禛禀报实情,只背地里跟我说十三的光景瞧着极不好。
  “不如我去看看,替你守着他也好。”他一生要强,我不忍见他忧急,且心里也记挂着十三。第二天他就传旨让我去看视怡亲王,嘱咐我随时向他通报十三的病况。
  看到胤祥我几乎落泪,他一天天虚弱下去,眼里的光彩日益流逝。我与晴婉日夜守在他身边。晴婉始终不肯休息片刻,一直拉着十三的手,絮絮回忆着一桩桩陈年琐事,像是怕他睡去就不再醒来。
  “虽说严父慈母,你也太小气。那年弘晓不小心碰倒了个画屏,足足罚跪了三天。”
  “那是额娘留下的。什么都能碰,那个怎么碰得?”
  …… …… …… ……
  大约是那个汉白玉的山水屏,当年敏妃娘娘最喜欢的。那个小小的孩子浑身缟素,跪在画屏侧,眼红肿着问:人为什么要死?泪滴在我手上。
  “后园子新辟了花圃,只移了几株芍药去。等你大好了,再看着种点什么吧?”
  “好,到时候咱俩好好合计一下。”
  …… …… …… ……
  原来这一生即使如他们长相厮守,也还有那么多未尽之事。所以痴恋来世,只因不肯分离,不能分离。
  初四一早起来就彤云密布,空气中满是沉甸甸的湿意。晴婉实在撑不住,歪在榻角睡熟了。我坐在床边小杌上细细的端详他,十三醒来,看到我专注地望他,微微的笑了:“又在发呆。”
  他艰难地皱眉:“是不是又要下雨?我最讨厌下雨。”
  我恍惚望向窗外,仿佛当年箫声萦绕而来,不自觉念道“富贵如浮云,年华似流水。”那是我曾经为他吹奏的曲子。当初不该吹这个,富贵年华,也不过是浮云流水。我掩饰地伸手帮他掖紧被角。
  他却轻轻攥住我的手。忽然泪盈于睫,他已经这样衰弱,连抓紧我的手都不能够。
  “初九,我知道是你。”他永远如此聪敏。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笑。
  他微笑,半合了眼“姐姐,你还欠我一曲琵琶。”姐姐二字,解开了一切因缘。
  “聚散离愁喜乐悲,三生梦醒万里归。”字句轻声从他唇齿间流出。四十七年我在花园水阁里唱的,原来当时他也在。
  “一直觉着像,听到这个曲子才知道你就是。三生吗?的确是有的。初九,夏末,现在该叫云惠了。”德凤教给我的曲子竟暗含我的命运,我却从不曾了悟。
  当年让他帮我收着的琵琶,他仍然保留着,且光洁如新,挂在墙上最显眼处。我舒手取下来。
  晴婉猛然自梦里惊醒,眼中有泪,看见十三对她微笑,便放了心,过来扶起十三,塞好背后的引枕让他坐得舒服点儿,把他的手合在自己手心里,一刻不肯放松。
  已经几十年没人动过这琵琶了,我在窗边缓缓的调弦试音,身后传来十三微弱的声音“婉儿,这一辈子让你受苦了。”
  “只要能陪着你,这苦我还想受下去。”
  “婉儿,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待你,一生只有你一个。”
  “说了你可别恼,我得多认识几个青年才俊,比较一番再说。”
  “好,比完了记得回来找我,我总等着你。”十三在笑,晴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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