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白痴-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和尽可能明晰地想象,怎么会是这样的:他现在还存在,不活着,而过3分钟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在什么地方呢?所有这一切他想在这两分钟里得到解决:不远处是座教堂,它那金色的圆顶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他记得,他曾非常顽执地看着这金顶和它闪耀出来的光线,他不能摆脱那光线:他觉得,这些光线是他的新生,再过3分钟他将不论以什么方式与它们融为一体……来世未卜和要与这即将降临的新生离开使他感到非常可怕;但是他说,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什么比一个不断萦绕的念头更使人感到心头沉重了,这个念头便是:‘如果不死就好了!如果还我生命就好了,那将是多么无穷尽呀,!而且所有这一切都将属于我!那时我就会把每分钟都当作整个世纪来用,不失去丝毫时光,每分钟都精打细算,分秒也不白白浪费!’他说,他的这种想法最后竟蜕变成一种怨恨,以至他想宁可快点把他毙了。”
  公爵突然静默下来,大家都等着他继续下去和做出结论。
  “您结束了吗?”阿格拉娅问。
  “什么?我讲完了,”公爵从短暂的沉恩中醒悟过来,说。
  “您为什么要讲这个?”
  “就这么……突然想起了……我就讲了……”
  “您很会卖关子,”亚历山德拉说,“您,公爵,想必要得出这样的结论:无论哪一瞬间都不能用戈比来衡量,有时候5分钟比一座宝藏还更珍贵。这一切是值得称赞的。但是,话说说,对您讲了这样可怕的遭遇的这位朋友怎么啦……不是对他改了刑罚,也就是赐予他‘无穷尽的生命’了吗?那么,后来他怎么处理这笔财富的呢?每分钟都‘精打细算’过的吗?”
  “喔,不,我已经问及他这一点,他自己对我说的,根本不是这样过的,浪费了许多许多时间。”
  “噢,这么说,给您的是一种经验,也就是说,真正要‘精打细算’,是无法生活的。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生活。”
  “是啊,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生活,”公爵重复着说,“我自己也这样觉得……可终究不知怎么的不太相信……”
  “也就是说,您认为,您比大家活得更聪明?”阿格拉娅说。
  “是的,过去有时候是这样想的。”
  “现在呢?”
  “现在……还这样想,”公爵依然带着安详甚至羞涩的微笑望着阿格拉娅;但立即又大笑起来,快活地望了她一眼。
  “真谦虚。”阿格拉娅几乎恼怒地说。
  “可是,你们又多么勇敢,瞧你们都在笑,而他叙述的一切却使我大力吃惊,后来我都梦见过,梦见的正是这5分钟……”
  他又一次认真而探究地扫视了一遍他的听众。
  “你们没有为了什么而生我的气吧。”他似乎局促不安地突然问,但是,却直视着大家的眼睛。
  “为了什么呢。”三个姑娘一齐惊奇地嚷了起来。
  “就是我似乎老在教训人……”
  大家笑了起来。
  “如果你们生气了,那么请别生气,”他说,“我可自己也知道,比别人经历的少,对生活也比别人了解得少。可能有时候我讲的令人非常奇怪。”
  他完全不好意思了。
  “既然您说曾经很幸福,那也就是说您经历得不是少,而是多;您又何必说昧心话和道歉。”阿格拉娅严厉地纠缠着对方说,“您教导我们,请不必为此不安,因为这丝毫也不表明您就高人一筹。有了您这种清静淡漠的哲学,一百年的生活都可以充满幸福。给您看死刑或给您看一个手指头,您从中一样会得出值得称道的思想,还会感到心满意足。这样是可以过日子的。”
  “你于吗老是这么气冲冲的,我不明白,”早就在观察交谈者脸部表情的将军夫人随即说,“你们在谈论什么,我也不明白。什么手指头,这是什么胡言乱语?公爵讲得很好,只不过有点凄愁,你干吗要难住他?他开始讲的时候还笑着,可现在完全无精打采了。”
  “没关系,妈妈。遗憾的是,公爵,您没有看见过死刑,不然我倒想问总一个问题。”
  “我看见过死刑,”公爵回答说。
  “您见过。”阿格拉娅嚷了起来,“我本该猜得到的!这一下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既然您见过,您怎么说一直过得很幸福呢?怎么,我对您说得不对吗?”
  “难道您那个村子里处死人?”阿杰莱达问。
  “我在里昂看见过,是跟施奈德一起去那里的,他带我去的。到了那里,正好碰上。”
  “怎么样,您很喜欢吗?受到很多教益吗?得益匪浅吧?”阿格拉娅问。
  “我根本就不喜欢看这个,后来我还病了一阵,但是我承认,我像被钉在那里似的看着,眼睛都一眨不眨。”
  “我也会一眨不眨的。”阿格拉娅说。
  “那里很不喜欢妇女去看,后来甚至在报纸上写文章议论这些妇女。”
  “这就是说,既然认为这不是妇女的事,那么亦即是想说(这么说吧,是想证明),这是动人的事。我恭贺这种逻辑。您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吧?”
  ”您讲讲死刑吧,”阿杰莱达打断说。
  “现在我很不想讲……”公爵似乎绞了下眉,窘迫地说。
  “您像是不舍得给我们讲,”阿格拉娅刺了一句。
  “不,因为关于这次死刑我刚才已经讲过了。”
  “对谁讲的?”
  “我在等候的时候,对你们的侍仆讲的……”
  “哪一个侍仆?”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声音。
  “就是坐在前厅里的那一个,已有白发,脸色发红;我坐在前厅等着进去见伊万·费奥多罗维奇。”
  “这真奇怪,”将军夫人说。
  “公爵是个民主派,”阿格拉娅断然说,“那么,既然您对阿列克谢说了,您也就不会拒绝对我们讲了。”
  “我一定要听,”阿杰莱达重复说。
  “确实就刚才,”公爵又有点振奋起来(他好像很快就能轻易地振奋起来),对阿杰莱达说,“当您问我画画的素材时,我确实有过给您一个素材的想法:一个犯人还站在断头台上,马上就要躺到斩首机的板上,就画斩首那瞬间前一分钟犯人的脸。”
  “画脸?就光画脸。”阿杰莱达问,“真是个怪诞的素材,这算什么画呀。”
  “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认为是怪诞的?”公爵热烈地坚持说,“我不久前在巴塞尔看到过一张这样的画。我很想告诉您……什么时候我再对您说吧……它使我惊愕万分。”
  “您以后一定要讲讲巴塞尔的那张画,”阿杰莱达说,“而现在您给我解释解释怎么画处死型这种题材的画。您可以这样谈,您是怎么设想这画的?怎么画这张脸?就这么光是脸吗?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这正是临死前的一分钟,”公爵沉缅于回忆之中,立即就忘记了其余的一切,胸有成竹地开始说,“是他登上阶梯刚刚走上断头台的那一刻。这时他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看了一下他的脸便全都明白了……不过,这倒该怎么讲呢?我非常非常希望您或者什么人把它画出来!如果您画则最好不过了!我那时就想,这张画会是有益的。您知道,这里需要想象,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一切的一切。他关在监狱里,等待着处决,这至少还得过一星期,他似乎寄希望于通常履行手续会需要时间,公文还得送到什么地方去;过一个星期才会有结果。可。是这次却召为某种情况案卷批复的日程缩短了。早晨5点他还在睡。这是10月底,5点钟时还很冷,很暗。监狱长悄悄地带了看守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撑着臂肘坐了起来,……看见有灯光便问:‘什么事?’……‘5点后执行死刑。’他睡眼惺松的不相信,开始争执说,公文要过一星期才有结果,但等他完全清醒时,就不再争论,默默不语了,……人家这么说的。后来他说:‘这么突然毕竟令人难受……’,他又沉默了,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接着三四个小时便花在众所周知的一些事情上:神父来,吃早餐,给他送来了酒、咖啡和牛肉(嘿,这不是一种嘲笑吗?你想,这有多残酷,可另一方面,这些确实无辜的人是出于纯洁的心灵做这种事并深信这是仁爱),然后是上厕所(你们知道,犯人的厕所是什么样的吗?),最后是经过城市押送到断头台……我想,这时犯人也会觉得,在押送到之前还能无穷尽地活下去。我觉得,一路上他大概会想:‘还能活很久,还能活经过三条街的时间;现在驶过这条街,然后还有一条,后面还有右首是面包铺的那条街……还有些时候才到那面包铺呢!四周都是人,叫喊声,熙熙攘攘,成千上万张脸,成千上万双眼睛,……这一切都应该忍受,但主要的是要忍受这样一个想法:‘瞧他们成千上万的,可是不会处决他们任何人,却就处决我!’好,所有这一切只是前奏。一座阶梯通向断头台;这时他在阶梯前突然哭了起来,而他是个强壮有力,勇敢刚毅的人,据说是个大凶犯。神父始终寸步不离地跟他在一起,坐大车也与他在一起并一直说着话,犯人却未必听得进去:就算开始听,第三句话已经听不明白了。应该是这样的。终于他登上了阶梯;他的双脚是被捆绑着的,因此只能小步移动着。神父想必是个聪明人,便不再说话,一个劲地给他吻十字架。在阶梯下面时他的脸色很苍白,而一登上阶梯,站到断头台上,突然变得像纸一样白,完全像一张白书写纸。大概他的双腿发软变麻木了,不感到恶心……仿佛扼住了他的喉咙,因此直发毛,……你们在受了惊吓或非常可怕的时刻是否感觉到,整个理智依然还清醒,但是却已经没有丝毫控制力?我觉得,比方说,如果不可避免的死亡降临,房子塌下来压到你们身上,这时突然会非常想坐下来并闭上眼睛等待……听天由命吧!……也就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