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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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人-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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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仰头往天上看了好一会,然后指给她看:“琪琪,你看那片云象什么?”

  那是一片长条状的云,她看了半天也不知象什么。妈妈又说:“那多象你爸的衬衣领子,领口都洗破了拖着线头。”

  终于回家了。家里已被林林妈整理过了,所有妈妈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林林妈还把自己的被褥搬了过来,准备陪琪琪住一段时间。几天以来,琪琪一直处于一种无知无觉的麻木状态,不觉着累,不觉着饿,甚至也不觉着伤心,仿佛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总是执着地盯着某一处,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走进家门,她忽然感到一丝安心,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微笑,环顾着四周,仿佛已离家多年似的。

  忽然她怔住了。在橱柜的角落边塞着的是什么?

  那挽成一团塞着的,是妈妈的蓝袖套。她慢慢拿起来看着:这洗的有些泛白的袖套,已是落满灰尘。

  突然,那层把她与外界隔开的东西消失了,先是家里的静,这窒息般的静,深秋的淡淡阳光斜照进来,墙纸发黄卷起的声音,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衬着这深深的静,象彻骨的寒冷,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抖得象风中落叶,惊惶地四下看着,又突然不敢看了,紧闭双眼低下头,用手中的袖套捂住了脸。

  袖套上还有一丝妈妈的气息。她缓缓跪倒在地,张着嘴却哆嗦地哭不出声,只有眼泪决堤而出。林林妈从里屋出来,赶忙跑过来抱住她拍着。她绝望地哭着问:“阿姨……我妈现在在哪呀?”

  七七过后,琪琪跟她小姨回老家青岛去了,她将在那儿上学。在西安车站的站台上,她只对林林说了两个字:“写信。”然后拉着她的小箱子默默上了车。林林爸和林林妈互相看了看,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些天来,琪琪就象变了个人,低着头走路没一句话,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林林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挤着,朝车窗内张望着,终于找到了她们。她放好行李靠窗坐下来,朝不远处林林爸妈和另几个送行的邻居、同学挥了挥手,然后看着林林,他站在车窗下,想着自己应该说几句,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在挠着头。

  琪琪抬起车窗,风一下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一边用手抿着头发,一边等着。

  他挠完头,对她说:“你把窗关上吧!风大,小心感冒了。”

  她看着他,抿嘴笑笑,又停了一会,关上了车窗。

  一声汽笛,车开始动了。车站的人挥着小旗过来,把车厢边的人往黄线后赶。林林夹在人群里往后退着,挥着手,眼睛却不离那个车窗。隔着一层玻璃,琪琪正怔怔地看着他,虽然车窗上有反光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他能真切地感受到那道目光,随着列车正渐渐远去。

  琪琪站起身来,站台越来越远,渐渐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列车开始加速,树木电杆成排地倒向车后。她仍把脸贴在玻璃上望着,别了!这片生活了十七年的高原,这片埋着父母骨灰的高原!别了!这个一起长大的男孩!窗玻璃冰凉凉的,她闭上眼睛,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十八章
青岛,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呢?

  林林没去过,所以不知道。但他想,还不是跟他所在小县的县城一样,只不过大一些,人多些楼高些罢了。他也没见过海,想象不出那水天一色的壮丽景色,就只好让大海以一种模糊的哗哗声在心里存在着。他甚至还想象过琪琪现在住的地方,那应该是一个小而幽静的院子,门前的小巷里没有人,只有槐花的清香,只有贴在门扇上的一幅对联,上联: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下联:今日此时人还在,遍开桃花不开门。横批:写信。

  写信。一想起这两个字,林林就把目光投向祖国的东方,叹了口气。她走以后,他一如往日安安静静地上学放学,独自来去,只是每一天每一刻都多了一种欺盼:忽然有人把他肩头一拍,然后说:喂,你的信!

  每天都有人被别人在肩上一拍:喂,你的信!然后那家伙就喜不滋地把嘴一咧,直到后脑勺,然后就躲起来读信去了。却没有人拍他的肩膀。

  每天都有人抬手一指别人,然后问:喂!今天怎么没我的信?别人就怒了,大喝一声:谁说没有?就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他却不敢去问,他只有默默地等,有时默默地看窗外那飘向远方的云,越看越疑惑:信丢了?寄错了?都是很有可能。有时默默地看她坐过的桌椅,又越看越委屈。

  每天都有人在矫情地喊:为什么?为什么总有我的信呀?

  连镇上的一头黄牛都收到了信。那是一头海牛写来的:你好!我住在大洋深处,科学证明,几十万年前我们曾是一家,我们要常联络!

  黄牛不以为然:切!下海这么多年才想起我啦?

  他装作买邮票,站在柜台外把镇上邮局那位老兄脸上的胡子茬都数完了,人家仍不提信的事,看来不是人家给忘了。

  每夜,他都在梦中摸索着,在那陌生的街巷中穿行,越走越茫然,越走越伤心。

  可他仍安静地等着。隔壁空着的房子又搬来一家:强子一家。强子是他的同级同学,在每回考试后全级成绩排行榜上,二人总是欣然相逢。强子有一个妹妹叫小慧,低他两级,白净纤弱,总是一副安安静静躲在角落咬手指头的神情。

  他总借故去强子家,却失望地发现,原来床头墙上写的单词贴的贴画,都已被涂料掩盖痕迹皆无,唯一留下的就是卧室门框上刻的道道,那是每年琪琪量个子留下的,经过重新油漆,已是隐约的一道一道。

  等。象越来越冷的天气,一个问题渐渐梗在他的胸中:如果,如果一直都没有信,永远都没有信呢?

  切!那有什么呢?这个问题极大地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他每天放学后都要跑到塬顶上大喊三声:无所谓!无所谓!无所谓!

  然后拖着脚步回家。喊是喊了,也惊了几只羊,可胸中的块垒仍挥之不去,并堆积起来,憋的人心里发酸。

  等。渐渐的,仅在心里念叨这个字不够了。需要把这个字写在纸上,写满一张纸,或者刻在课桌上床头上,这才能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等。他盯着地图上的那个城市发呆,他搜集着一切与那个城市有关的信息,哪怕只是别人无意中的谈话。终于,他看见了大海,那是他的大海,他独自在海中央划着一条船,边划边说:看我一个人,多自在!

第三十九章
三千里外,琪琪看着西沉的落日,暗暗捏紧了小拳头,又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信。班上几个女同学都有她的地址,他只要稍微留点心就能知道,难为自己走时还专门叮咛了,难为自己每天都这么眼巴巴地等着。她越想越生气:你是男孩,你应该先给我写呀!原来是不想写,懒得写是吧?好。

  她给班上几个姐妹都写信了,就是没给他写,这是不能原谅的。他想:你不给我写,我怎么知道你现在的地址呢?

  其实地址他已有意无意中,从那几个女同学嘴里得知,其实他早就买好了信封信纸,经过无数次斟酌,开头也已想好:苏琪同学,你好!学习和生活还能习惯吧?要多注意身体……等等,句句通顺。只是再无法往下写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再一转念: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他总以此为理由,从信纸前逃开。

  快年底了,快放假了,琪琪在给几个姐妹的信中,越来越快乐:城市多漂亮,学校多漂亮,好玩的地方很多,有趣的同学更多,比如谁谁,在这个天气竟敢下海游泳,比如谁谁,上学总骑着一辆全城最烂的摩托车还总想捎她……几个女同学扎堆读信,边读边惊叹着羡慕着,忽然就听谁在旁边响亮的一声:哼!

  是林林,他现在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他刺猬般的头发,灰色大棉袄,袖起的双手,冷笑的眼神,无处不透着一股不屑。

  放学后他不走,把书本在桌上摊开一片却不做作业,就这么不言不语坐着,公然听人家女同学读信。听着听着就生气了,气着气着就走了,也没人理会,大家继续读着嬉笑着猜测着。

  他在路上走着,不时从鼻子里喷出股气来:有什么呀?得意什么呀!

  路还是那条路,却瘦了许多。他突然发现这一点,不由很是奇怪。再四面一看:树也矮了许多,塬坡也变小了,塬顶上有一群小小的羊,它们互相看看,然后说:“其实我们是兔子的一个新品种。”再看,原来是自己正踮着脚尖,极力向东方张望着,却云遮雾绕什么也看不见。

  继续走路,再看,树又变成巨木,塬又铺到天边,塬顶上有一群巨羊,它们互相看看,然后说:“其实我们都有牛的基因。”再看,原来自己正缩回身子,弯着腰低着头走着。再看,一只蚂蚁跑过身边,正惊异地看着自己:“兄弟,你怎么比我还小?”他声音微弱地回答:“我……我觉得自己还不如一粒灰尘……”

  蚂蚁说:“兄弟,你太自卑了!是因为一个女孩吧?”

  “你怎么知道?”

  “象你这个年龄,父母尽着惯,老师不太管,不操心收入,不担心收成,除了心仪的女孩,还能操心什么?”说完,蚂蚁趴在地上听了听,抬起脑袋说:“你听!她的信来了!”

  林林忙把耳朵贴在地面,听见了一种沙沙的声音。

  那是一个邮差,在远方拖着一封沉甸甸的信,他走走停停,一边擦汗一边吟诗:“有的信轻如鸿毛,有的信重如泰山……”

  大家都给他让路,每到一处,当地邮局的人就登上梯子,给信封盖上邮戳,然后告诉那邮差:“这信还得你接着送,你是诗人嘛。”那人就咬咬牙,继续拖着那封巨大的信。

  他渡过黄河穿过平原挤进潼关,这一路风刀霜剑,已让他显得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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