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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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记-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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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出于大圣人,忧时救世之心,犹有不过时之叹。此曲与天地万物熙熙同春,巍巍荡荡,无得以名焉。这是大舜南熏殿五弦之调,所谓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温兮者,非其诗乎?尽善尽美矣,无过于此。虽有他调,不愿更劳。”

    假女冠道:“乐以九成,天神感化。贫道所奏已八阙,尚有一曲请玉振之。”便转柱拂弦,手弄而弹来。其音悠扬阅悦,使人魂佚心荡。庭前百花,一时齐绽。梁燕双飞,林莺互歌。小姐听来未半,蛾眉暂低,眼波不转,至“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之句,再举眼看一看,女冠飞红了脸,便起身往自己房中躲着。此时夫人听听女冠琴声清绝,女儿评论峥嵘,喜之不胜,正在津津。假女冠见小姐猝然起避,便愕然 琴,起身复坐。

    夫人道:“女冠见天酬接,也有乏了。女冠恐是饿乏?”随命端上午膳来。须臾,摆上桌素膳、珍果之类。女冠谦让,略为用过。

    后夫人又使丫鬟,问了姑娘用的午膳:“便来接了女冠罢。”丫鬟答应着,走了房里,同奶娘回来,告道:“姑娘半日冒风气不舒服,要不克出来侍太太。”假女冠闻他这般话,大惊,想道:“听了凤求凰曲,托病不出,必然他起了疑惑。”便站起身,告道:“姑娘玉体不舒服,多由贫道。惶愧告退了。”夫人道:“女冠说那里话?疾病人所难免,何由乎女冠?女冠要归,不宜强挽。便当改日再邀,愿副渴望。”乃命出匹头金帛为礼。女冠坚意不受,谢辞道:“出家之人,无用此重赏,云游的踪,如不遐去,敢不再叩请安。”遂下阶再拜告退,依前坐了遮轿,还灵佑观去了。按下不题假女冠回见杜炼师的话。

    再说崔夫人送了女冠,招的冯奶娘、钱老老来问:“姑娘身上如何不舒舒服服?没有用午膳不是?”奶娘、老老们一时边忙答道:“太太不用虑可的。姑娘已痊愈好了,刚才用过食膳,比前的多大的了。”夫人喜道:“知是些乏的了。”按下不表。

    再说郑琼贝,承太太招的半日听他女冠的琴,脱了尘凡,音韵正雅,又爱他丰美,评评篇篇雅变之音。及至“凤兮凤兮求其凰”之曲,陡然起来了疑惑,便有意看他容貌、言笑,倒是活泼玲珑,有非女子温柔气象,肚里摸捉了不得,即起身归房躲避,托病不出。越想越疑,又愤又羞,默然不语。半日,才发言问钱老老道:“春娘身上有些不好,今几天到底是怎么样了?老老走一走,问他仔细罢。”老老未及回话,鸳鸯接口道:“春娘至二十八天,好好的伏侍姑娘。可不是大昨天日晨后,顿觉懒了,寒栗了半天,又懒吃东西,只睡觉躺牀上。周妈妈说的,有甚么患虑起来。忙去问问大夫,要他吃药了。大夫道:春天困懒,停了食些儿,只是不服他剂药,教他好好的调将。又另饿了半天,便可舒服。春娘到底昨儿半天不吃了东西,到夜半后,只吃黄梁移粥半碗。朝起,才用过小姐送的半碗燕窝汤。刚儿讨面汤盥洗净面了,娇娇嫩嫩的来太太房里先请了安才来的。”说犹未了,只见春云撒娇撒痴,笑嘻嘻的进来,道:“我闻灵佑观新来女冠,弹得琴声,倒又神妙,又婵娟,又可爱,多是姑娘赞赞评评。我刚才的扶着病起来,玩玩他怎样的。那里他去的这般快了?姑娘倒不挽他半天也不得么罢。”小姐粉脸飞红了,低着头不言,久之,说道:“春娘身上大好么?”春云道:“已好了。”一边看小姐色辞有些尬尴,钱老老道:“春娘之言可不是,太太倒不挽他。女冠在姑娘房里逛逛罢。”小姐又变了色,只不答。春云会意,要的有些不快的来历,只将他闲话说说一会子,一壁厢猜疑不得。

    原来春云姓贾氏,其父宣德府益州人,善于程序文,乡贡在京,屡中不举,后为丞相府椽吏,多蒙司徒顾眷,后又不幸病死。妻苏氏相继而亡。只有一女春女,年才十二,托于司徒府里。崔夫人怜他孤茕,收与琼贝姑娘相伴。年与姑娘少一月。

    诗文笔艺,无有不通。又生得削肩细腰,身量苗条,粉面含春,丹唇似樱。又是伶牙俐齿,十分乖觉。琼贝爱若同气,一桌吃饭,一牀睡觉,比别的丫鬟分外亲热。一府之人,无有不爱欢他,常称以春娘。

    小姐顾谓鹦鹉道:“何不倒茶来,与春娘解渴儿罢”鹦鹉答应着出外。

    琼贝只与春云对坐,双眉暂蹙,两脸发红,道:“春娘啊,我以闺中之女,跬步不出于中门,语言尚稀于亲戚,你所知的。今一朝被人欺侮,与他男子半天对坐,言来语去,评论音乐,可不是难洗的趾,羞愤的辱么?”春云惊道:“刚才女冠之谓,则姑娘何以知男子,有甚明证么?”琼贝遂将女冠弹琴次序说了一遍:“至于南熏曲,我遵秀札之言,谕他正曲。他便以九成感神,复将司马相如挑他卓文君之凤求凰曲弹来,这不是有意弄出,以试我知也不知也。我有眼无瞳,被人欺侮,变服来试,至于这般,而全然不觉,临他侮弄,何忍举颜对人。”春云道:“姑娘得非杯中的弓影,认真而自疑起来的么?”琼贝道:“我看他弹得起疑之后,更察他容貌举止,断然非女中人。春娘如在我傍边,岂至半天之不能破绽,宁不能使他白露马脚罢。这必然是四方愧围之士咸萃京师,有此轻薄之子,误闻我虚名,到来探试的。陷了他术中,可不是愤惋的么?”春云笑道“诚以贱见,他是容貌如是秀美,气象如是豁达,品竹调丝又如是聪明,定然又当文章如是,谓之才貌兼全的真豪杰,何亏乎真相如的罢。”琼贝啐了他一口,飞红了两脸,道:“他虽欲为相如,我断不为文君的。”春云道:“姑娘差矣。文君寡女也,有心而从之。姑娘闺女也,无心而听之。宁可比拟于是乎?”琼贝低头无答。春云亦会意,只说一会子闲话。

    在后又衍何辞?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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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说婚媾老司徒起怒 通关节大学士发誓
    话说杨公子,假做女冠打扮,自郑府弹琴席罢,仍坐遮轿,回至灵佑观,下轿,直向夺间屋里,换着自己巾服,来见杜炼师,千恩万谢道:“姨太太说的,千真万真的,郑小姐艳容奇才,到是千古难再得的。窈窕之空,绰约之态,说不得其万一。

    姻缘若得遂愿,总是姨太太造化了。”炼师笑道:“老身岂或过奖于贤侄。金榜状元,贤侄占得,无虞其不成亲事了。”杨公子欢喜不胜,乃告别归寓。自此心满意得,天天出路,探胜找奇,游赏畅怀。

    一日,信步独自出街,辗转出了广渠门。但见春色明媚,百花争妍,歌楼傍水,酒肆临街,十分闹热。少游想道:“早知有此乐地,岂不天天来逛逛?”便缓步向前。时八方赴围之青衿,互相提携,盈街满衢。行了半天,到是忘倦。一路上,早有一带柳林,青青在望,少游顿觉欢喜。原来这柳林,约有里馀,也有疏处,也有密处,也有几株近水垂桥的,也有几本依山拂石的。中间最疏茂处,盖了一座大亭子,供人游赏。到春深时,莺声如织,时时人多来登玩。

    此时杨少游看看喝采道:“好亭阁呢!”望见亭上,早坐下若干人。少游攀梯上亭,进了看时,只是少年青衿六七人,各坐桌椅上。尚有数个空椅,拣了西边一空椅坐) 下。*坐上一人,不期变了色,开言道:“杨兄何时到京了?”少游答道:“才数天了。兄长好像在那里见过的?一时再想不起来了。”其人道:“在下姓卢,名镇。天津桥酒楼上赋诗,到也忘遗了么?”又指上首坐的麻黑子人道:“此位那天同赋诗之张兄,今吏部老爷之贤胤,又围第二名解元的呢。”杨少游猛然想起,道:“正是,损弟到底眼钝神迷,兄长请了安”张善便怒目视来,道:“不满一月上过的,岂真忘了?杨兄总是轻慢了我们,不要说话的。”少游陪笑道:“到也情外,实缘在下记性鲁钝,逆旅稠旷之事,霎时记不来。惟高明厚恕罢。”卢镇接口道:“到是无怪,逆旅过境,何须为说。”因说道:“这般好时景,恨不拿酒到来了。”张善强笑道:“呸,对面杏花树下,飘摇的不是酒帘么?”卢镇看道:“正是。这疏柳中,一树杏花,临水婵娟,青帘拂槛,十分幽雅,多多胜了坐此。我们与杨兄,一同到他楼上坐坐,随意节酒饮了,岂不有趣么?”张善此时再逢杨少游,心中到记着旧恨,正欲寻事觅机,惹起一番厮扰,接口道:“这有何不可?文人相逢,岂无酒呢?”杨少游闻他“文人”二字,心内不觉好笑,仍强道:“张兄之言有趣。”三人便同时下亭,同到对面酒楼上看时,椅桌、靠背等摆列也甚齐整。三人拣了三个坐椅坐下。

    酒保上来打恭,唱个诺道:“列位相公,还是看柳听莺,还是待尊客的?到是为吃酒么?”张善攘臂嚷道:“不关甚么听莺,甚么待客,这里可有好酒?只有搬上来罢。”酒保诺诺连声道:“我家卖的,多是名色。镇江百花,无锡惠泉,汶川莲花白,江南状元红,都有。请问相公,特特的拈出那一种罢?”张善哈哈大笔道:“状元红,最是好名,有似乎为我预拈谶兆的。特特把好一坛状元红来,精洁的小菜儿,熟鹅蒸羊,好的肴膳,一同取下酒来罢。”酒保连忙应道:“都有,有。”连忙下楼去。不多时,一发搬运上来,摆列面前楠木桌上,道:“真正原坛状元红,刚刚开呢。头发的相公们,到也有福。请尝尝滋味罢。”卢镇道:“好,是好洒,酒香已觉扑鼻来。我们自饮,你自下楼去罢。”酒保道:“领命。酒如倒坛,幸又教添斟。来罢,有的是,好好新味了。”乃下楼去了。

    于是三人轮流把杯,吃到半酣,杨少游诗兴发作,恨了今日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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