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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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土-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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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只有每年春天,会从虚土庄那边过来一两个骑马人,在村外转一圈,鬼鬼祟祟地张望一阵,便又打马回去。
  起初,黄沙梁人并没在意。可是时间久了,窥探的次数多了,黄沙梁人才觉得不对劲。每当他们春天翻地、撒种的时候,一抬头,总会看见一两个虚土庄人,骑着马站在地头看他们。也不走近,只是盯着看。待他们放下活走过去,虚土庄人便打马飞奔了。黄沙梁人被看得心里发毛,开始对被他们欺骗过的那一伙人起了疑心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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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长的榆树(2)
没过多久,果真传言虚土庄人要来报负黄沙梁。说他们组织了一帮壮劳力,天天在地里操练,学着黄沙梁人的样子挥锨抢锄、舞叉甩镰,并在地里打了许多高埂子,根本不像是种地。种地哪用打那么高埂子,明显在摆阵势。还说他们操练好了就来抢种黄沙梁的地,抢收黄沙梁的粮食,抢占黄沙梁的女人。
  这些话最早是谁传出的已经查不清楚,可能是跑买卖的人顺口说的。反正全村人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沙门子人要来整咱们了,你知不知道。”上午刘堆在村里碰见王坑。王坑摇着头:“不知道。”
  “呀!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太不灵通了。他们还要抢女人呢。听说虚土庄人光抢胖女人不抢瘦女人。你媳妇奶子大、显眼,最容易被发现,赶快藏到菜窖里吧。”
  下午王坑又在村东遇见刘堆。
  “听说沙门子人已经准备好了马队,一两天就冲过来。”
  “真的。听谁说的?”刘堆赶忙凑过来问。
  “全村人都这么说,你竟不知道。耳朵让毛塞住了。说他们全拿着镰刀,镰刀把有三四米长,全是勾镰,专勾男人的蛋。赶快回去把裤子穿厚些吧,听说穿牛皮做的裤衩都不保险,一镰刀勾不烂两镰刀就勾烂了。现在村里人都到铁匠铺钉做铁皮裤衩。还有人把锅砸掉了铸生铁裤衩。听说铸生铁裤衩的模子是按韩生贵的尺寸设计的,大家都认为他的裆和家什大小适中长短正好。要按徐立之的家什设计就太长太大了,笨重不说,还费铁水。”
  传言越传越详细,越传越神乎。几乎没有人不相信这是件真事。好像虚土庄人就在他们头顶上,随时都有可能神兵天降。为此,黄沙梁专门召开村民大会商量对策。
    四、西北风得了势
  大会是在牛圈里开的。村里没有一间能盛下全村一千多人的大房子。
  那是个刮风的夜晚,牛被赶出圈,在外面的空地上静静地站着。冒着潮气的圈棚里黑压压蹲着一圈人。一盏马灯吊在中间的柱子上,灯影恍恍惚惚,谁也看不清谁。先是村长站在马灯下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让大家都动动脑子,想些办法和主意。接着人们开始发言。有时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主意,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听。有时所有的人都在说话,不知在说给谁听。村长站起来,不住地喊着“安静、安静!一个一个讲。”这时村长只是其中的一个说话者,谁也听不见他的话。嘈杂声更大了。就在这时,从破墙沿伸进一颗牛头来,“哞”地大叫了一声,所有的人声全消失了,连人喘气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足足沉寂了三分钟,人又开始说话,声音似乎小多了。
  那一夜,风在很高的夜空中滚动,可以听见云碰撞云的声音。地上只有些轻风,更大的风还没降到地上。黄沙梁所有有点脑子的聪明人几乎全发了言。我蹲在角落里,没有说话。脚下全是牛粪,我想牛站在牛粪上过夜可能比人蹲在牛粪上开会要舒服些。我是个干事情的人,很少把好主意说给别人。
  我打了个盹,好像虚土庄人来过了。
  就在黄沙梁的男人全蹲在牛圈里商量对策的时候,虚土庄人乘夜而入,反锁住牛圈门,把黄沙梁的女人孩子和牛全赶到虚土庄。牛圈里的男人们一点没有觉察,他们沉醉在自己的聪明中,一个比一个精彩的主意被人想出来。
  “我看没啥担心的,那群瘦猴,我们随便上几个人就能打过他们。”
  “这很难说,听说虚土庄这些年也打了些粮食,那群人都是饿坏的人,稍有些吃的立马就会长壮实。”
  “对付他们的长镰刀,我有个办法。我们把镢头把加长,加到十米长,站得远远的挖他们,先把他们的镰刀把砍断,再把马腿砸折。”
  “我看这都不是主要的,虚土庄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人,咋说也不是咱们的对手。问题是,这几年风向变了,这对咱们太不利。”
  “风向咋变了?”
  “以前这里很少刮西风,你们知道,大多是东风。自从那伙人在沙梁上盖了房子,西北风就多起来。你们见过他们盖的房子吧,日怪的狠,全都面朝西北,背对着我们。一律后墙高前墙低,房顶是个大斜坡。这样东风就被房子的后墙挡住,刮不过去。而西北风却可以顺着房顶往上窜。西北风就得了势。
  “你们想想,从西北边刮过来的风全是沙子,他们要是乘风而来,我们不敢面朝西迎战,我们睁不开眼睛,只好把脊背白送给他们打。”
  “甚至他们不出村就能打败我们。刮大风的时候,他们只要往空中扔土块和石头,就会顺风全落到我们头上。不过这个主意他们保证想不出来。他们在这个地方住得时间短,对这一片天地间的事情,保证没我们精。”
  “能不能在戈壁上种满铃铛刺,种得绸绸的,让他们过不来。”
  “这个主意好,村东边有一大片铃铛刺,正好全移到村西边去。”
  “好个屁,明知道这几年爱刮西风,我们在村西种一滩铃铛刺,等到刺长长、长硬,虚土庄人从根上把刺条全割断,西风一来,一戈壁刺条全朝我们卷过来,不全扎死我们才怪呢。”
  “要不挖一条河,里面倒上烧开的清油。”
  “要不在戈壁拉上绳子,绊倒他们的马。”
  

胡长的榆树(3)
“还不如在戈壁上点着火,把地烧烫……”
  最后一个主意是马二娃想出来的。我从伸进那颗牛头的破墙洞钻出去撒了泡尿。风刮得急,我的尿和家什被风刮得向一边斜。我用手使劲扶着,像扶一棵刮歪的树。
  村子里一点灯光都没有,也听不见狗叫。牛圈和村子间隔着块荒地,以前地里种过些东西,后来牛进村人去牛圈都要经过这块地,便什么也种不成了,只长着些人不理牛不吃的灰蒿子。
  我有点冷,两腿直抖,想跑回村里看一趟,却挪不动脚步。
  事情早已经发生过了。我想。
  我从墙洞钻进去时,马灯不知啥时灭了。可能灯油熬干了。牛圈里又黑又静。是不是他们散会走了。我靠着墙悄悄蹲下,这时一个声音冒出来。是马二娃的声音。
  “我有个好主意,不过要绝对保密。”
  我好像不是听见的,是看见的。
  “你还怕我们村里有奸细。”
  “倒不是。秘密有时会自己泄漏掉,就像肠子里的气。人的每个器官都会泄秘,不光是嘴。现在人都尖得很,你不注意放个屁,让他抓回去放在鼻子上一闻,就会知道你心里想的事。
  “屁是从心里放出来的,你心里有屁,肠子才会响。把秘密藏在心里是最不保险的。人的七窍全通心,你不可能都堵住。最好的办法是把秘密随手一扔,像扔一件没用的东西一样,秘密便保住了。
  “我的主意是:把路埋掉。
  “从黄沙梁到虚土庄只有一条路。我们把靠黄沙梁的这段路埋掉,在路上种上草,栽上树。脚印用土盖住。然后再开一条路,通到村南边的海子里。”
  “这件事要在晚上干,绝不能叫虚土庄人看见。
  “虚土庄人要来,一定乘黑来。他们肯定不会怀疑这段改过的路。因为海子就在村边上,路的大致方向没变,他们觉察不出。
  “海子里全是稀泥。人一下去就不见了。晚上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的。海子和地是一种颜色。黄沙梁人排站长队来,一个一个走进海子,变成稀泥。”
    五、虚土庄人没来
  半下午的时候,冯七拦住牛群,让牛掉过头慢慢往回吃,这叫回头草。
  早晨冯七把牛群赶到西戈壁上,牛边吃边朝西走。戈壁上草不太茂盛,牛每走四步才能吃到一口草。一头牛要吃一千二百口草才能吃饱。照这个数字,冯七仅凭牛群走出去的路程。便能精确地算出牛是否吃饱肚子。不像那些没经验的放牛娃,非要钻进牛群,挨个地看牛的肚子是否饱瘪。
  冯七放牛时从不看牛群,无论骑在马上还是走在地上,他都头昂得高高的,像在牧一只鸟或一朵云。
  牛群往回走时,上午啃光的草又会发出些嫩芽,不过很少,牛要走二十步才能吃到一口。这些草正好补充牛回返路上消化掉的那部分,使牛进村时肚子依旧鼓鼓。
  冯七年轻时只知道赶着牛群遍野跑,一去几十里,有时也能碰到好草,让牛一肚子吃饱。可是,等牛返回村里,又一个个肚子瘪瘪的,像没吃草似的。
  人只要经过一件事情便能通晓世间的一切道理。这是冯七放了几十年牛后得出的道理。一个放牛人,一个打柴人和一个买卖人,活到最后得到的是同一个道理。
  各行各业的人最终走到一起。
  也有留在各自的行业中到老也没走出来的。他们放一辈子牛只知道放牛的道理,打了一辈子柴只懂得打柴的道理。
  冯七可不是这种笨人。
  天黑前牛群渐渐离开草滩走到路上,排成长长的一溜子。
  冯七没看见牛群已经走到路上。他盯着悬在半空的一朵云,盯了半下午。开始云是铅灰的,后来就红了,红了一大阵子。最后暗下来,变成一朵黑云。
  冯七得意地笑起来:我就知道它会变黑。这不变黑了吗。
  天猛然间黑了。冯七感觉马的步子平稳了许多,低头一看,马已经走在路上。再看牛群,只看见最后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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