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文集:四行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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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巍文集:四行日记-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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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全部小鬼中,以小水手为最活跃,以小孤儿为最深沉,以讨吃的小肖为最懒散。据说,他上岗打瞌睡,屡教不改。讨吃的孩子虽饱受旧社会的伤痛,但缺少劳动锻炼,因此显得疏懒。我过去在骑兵团工作时,也遇到过这样的人,诉苦时痛哭流涕,平时吊儿郎当,甚至说谎骗人。
  今天以小鬼班长唐殿君谈得最有意思。他参军时父母都不愿意。他动员父母说:“你老人家不要不乐意。生儿养女,无非是为了孩子孝顺,不愁后事。以前旧社会时候,我巴巴结结一天,还不能给您老人家弄来吃的。现在地有了,就是我在外头牺牲了,也像是在你们身边。你们睁睁眼瞅瞅这地,这地就是我呀……”他的话使我心灵震动,一句话说透了解放战争的本质。而抗美援朝不是反帝反封建斗争的继续吗?当然又加了一层保卫世界和平、保卫自身的社会主义建设。“这地就是我呀!”一句地地道道农民的话,是作家不易创造出来的。
  我们一起吃了饭,小鬼们上岗去了。小苏把子弹袋在腰里煞得紧紧的,又穿上大衣,拿起了自动步枪。他不大喜欢自动步枪,很羡慕别人带的木把冲锋枪。假若他要有支冲锋枪,他就会更加高兴了。
  排副陈广义是个老兵,见多识广。我让他谈谈工人出身的战士与农民出身的战士有何不同。他说,工人出身的战士团结好,斗争精神强,思想不常波动,作战顽强,比农民出身的胆子要大,也不迷信。比如在东北解放战争中,用大车拉烈士的遗体,一车拉四五十,像秫秸垛似的,横一个竖一个,用大绳捆上。工人出身的战士往车前面一坐,满不在乎。而农民出身的战士则往往不敢接近。他还举出,不久前五班副牺牲在暗打火里,八班的战士就不愿在那里站岗。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就说那里冷,其实那里怎么会冷呢!他还说,一个工人出身的战士出去解手,碰上敌人摸上来了,要是农民出身的战士,很可能跑回来报告;而他却往墙角里一蹲,等敌人摸过来,突然扑过去把枪夺到手,然后向后面的敌人猛扫。他还说,工人出身的往往不小气,不保守,有东西大家用,而农民出身的战士,东西却看得金贵。此外,工人出身的战士比较讲卫生,农民出身的战士就差些了。
  他的谈话,虽然不能说全面,但还是很有道理的。例如法捷耶夫的《毁灭》,对矿工的描写与对农民的描写就有差异。这是作家对生活的研究,需要注意的。
  我们谈话的这个坑道,被雨季和炸弹弄得歪歪扭扭,很不像样。谈完话,他就送我回来了。
  

十一月十五日
下午,越过交通沟到了八班。与小罗、于生等一起吃了饭。吃的是馒头和花生米。他们老认为,应该给我单独弄吃的,还安排电话员小骆给我做饭,却不知道我同战士一起吃更有乐趣,也更安逸。
  今天我的目的是向敌人打几枪。入朝以后,我一枪也没打过,总觉得说不过去,有点别扭。我的行动是向敌人示威,自然这只具有象征意味。这表明魏某人来了,他来到过这个阵地。
  谢谢几个战士没有坚决阻拦我。麻子副班长阎传义,给我选好地势,把美造自动步枪给我装上子弹,然后,用棍子把枪眼捅开。我进入暗打火里,瞄准了敌阵地的一个地堡。西斜的阳光正好照着那个山头,在阳光与阴影的结合部有一个圆馒头似的东西。我学战士的样儿把帽檐儿一歪,瞄好了,一连开了两枪。为了凑够中国习惯的数目,又打了一枪,一共三枪。他们催我下来,我才下来了。心里果然痛快。
  很快,副连长和电话员都知道了,好像是件大事。
  主峰打电话来,叫去领象棋和扑克。不一会儿领来了,大家都很高兴。饭后我们开始打扑克。我和卫生员联手,排副和副连长联手,直打到午夜零点。开始我们处境不利,后来形势突然变化,大获全胜。
  这时,有几缕隐隐的诗思透入心中。我把扑克让给小骆,自己靠着墙,坐在皮褥子上含烟沉思,想为这阵地写几首诗。
  

十一月十六日
早晨,被敌炮震醒。因为它正打中洞顶,声音显得沉重。洞口又震塌了一些。
  起床后,与无线电话员闲谈。他说,初上阵地时,为了迎击敌人的秋季攻势,紧张得很,人人都去背木头加固工事。来回六十里,有时一天背两趟。路上和交通沟里全是人,就像赶集的一样。团长、政委也都上山亲手伐木。可见阵地能这样坚固,是流了很多汗水的。
  由此又谈到团长,他说师范学生出身的孟团长,特别喜欢青年人。常常一见面就开玩笑:“你娶老婆了吗?有对象没有?没有,好好干,将来给你找一个。”如果路上遇到哪个战士不给他敬礼,他就叫住你:“为什么不给我敬礼,嗯?敬了礼再走。”所以战士们也很喜欢他。
  今天,再次到小鬼班去。小鬼朱正堂引着我,通信员小徐跟在后面。小徐有些胆怯,呼吸的声音有点儿不对。他的父亲是被国民党打死的,母亲做小生意赶火车,从火车上掉下来摔死了。他的三个兄弟都送给了地主富农。他问我,是否可以把三个兄弟要回来?我说,当然可以。他说,给人家写了文书了呀!我说,地主的政权都打倒了,文书还算得什么!
  外面天很黑,沟里很滑,我们摸摸索索地到了小鬼班。
  小嘎儿们正蹲在灯下数子弹,老班长聚精会神地登记。我们在这里打了一场扑克。晚上十点钟,他们就上岗去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小徐和“小王”坐在我的身边。这两个孩子过去都是孤儿。“小王”要求恢复姓李以前,还只能叫他“小王”,他
  把脸靠在我的肩胛上,我抚摩着他嫩滑的小脸,望着他的黑眼
  睛……
  “唉!”忽然,班长唐殿君长叹一声,“离开祖国两年了!也不知道祖国变成什么样儿了……”我说:“你想祖国了吗?”他说:“唉!比自己的家还想得慌。”我问他想祖国的什么哩,他说:“两年不见了,都说祖国变了,也不知道变成啥模样了,自己也说不清想她哪一点。”
  这是他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
  我问小嘎子们想不想,他们说,我们刚出国,还想什么!当然,他们想的是建功立业,那种十分辉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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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七日
今天我是被歌声惊醒的。是排副和无线电话员王尚民在那里唱歌。
  早晨到洞外活动。雾很大,连后面的主峰和山下麻子脸般的谷底都看不见了。
  我想,何不乘此时机到上面看看。于是,谁也没有通知,就沿着交通壕到了一个暗打火。“谁?”一个战士惊喊了一声。他拿着一把小锹守在洞口,看清是我,点了点头。我向敌阵一看,还是满山满谷的大雾,只能隐约看见谷底小河的闪光。交通沟外的山坡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十几株树,叶子都已落净。有的枝丫被炮火打得歪在地上。
  我不禁又想打枪。此刻没人管我,这个好机会不可失去。于是,我端起枪来朝地堡和河岸有响动的地方开始射击。大约打了十发子弹,然后把枪交还那个战士。
  排副叫我吃饭来了。过了几分钟,敌人就打过来一阵排炮。我说敌人报复了,战士说,这是常事,每次打过冷枪后都是如此。
  饭后,无线电话员苗长盛从主峰回来。一进屋就说:“今天到团部看了一场电影,看的是《白毛女》,大家都流泪了,我也流泪了,没有不哭的。我家里和白毛女差不多。”可见《白毛女》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
  今天,写了首求战曲《连长,你听我说》,反映战士的心情。
  晚上同两个青年战士谈话。一个叫杨克清,过去拉黄包车,曾被美国兵殴打过。这个耻辱,至今仍刻在他的心上。他说,他在战场上打倒敌人时,尝到了难以名状的胜利者的欢乐。现在他很想成为青年团员。另一个战士叫胡登煌,对自己的母亲改嫁很不满,认为留下他弟兄二人受了苦。我向他解释了社会原因,要他谅解自己的母亲。
  今天,炊事员何喜纯来了。他是河南人,原来是个青年农民,特别爱说爱笑。不一会儿,把他的秘密全告诉了我,现在的心情和自己的缺点,也全告诉了我。我很喜欢他。这样的人物写出来怎么会概念化呢!概念化把劳动人民的优秀素质窒息了。我爱生活,生活的美使我陶醉。
  晚十时,八班八个战士下去撒宣传品。他们抱着宣传品与“和平信箱”下阵地去了。
  

十一月十八日
今天,外面很冷。
  由炊事员何喜纯引起,副连长给我讲了战士王连喜的故事。这个青年的性格,更加引起我的喜欢。把这些战士优美的性格展开,不就是宽阔的灿烂的画幅吗!中国人民的优美品质是同这些不同的性格结合在一起的。
  我应该给“最可爱的人”这个称号做出相应的详细的注解。
  昨天下去撒传单的战士回来说,排副看见草丛中有一块白花花的,上去一摸,是一个死者。再一摸,腰里有我们的梭子兜儿,兜里还有一个梭子,只掏出半截儿。死者手边,有一个手榴弹,手榴弹兜里也有一个。很明显,这是我们的烈士。排副说,这是上次打伏击牺牲的六班副。曾下去三次没有找到他,因当时草很深,他穿的新军衣又和草色难以分辨。他的名字叫蔡燕顺,是全连最勇敢的青年。在观音山战斗中,曾掩护全连撤退立过大功。这次下去打伏击,因为同敌人突然遭遇,在掩护别人时牺牲了。排副决定下一次带上担架去抬他。
  哨兵报告,八号沟下面的草哗哗响,可能是敌人来捡我们的宣传品了。
  

十一月十九日
在三排的阵地上已经蹲了十天。准备明天回主峰,但依然有留恋之心。
  副连长梁青山,为了给我送行,告诉下午吃饺子,还准备了几个菜。我也准备给战士讲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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