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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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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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坐满了人,炕洞里劈柴烧得正旺。李广武看见炕洞正上方有一块空地方,就坐了过去。他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炕太热,就跳到地上站着。炕上的人都闷着头一声不响,任凭炕再烫也没人动地方,屋里的气氛非常压抑。李广武的不安分给会场添了一些生气,屋里人都对他投以怪异的目光。区委会的一位女干部清了清嗓子,问李广武:“怎么样,你同意了?”
  李广武愣了一下,说:“看看吧。”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参军吧,到咱们自己的队伍上去,”女干部笑眯眯地,“我看你小伙一表人才,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女干部看起来挺顺眼,也会说话,李广武似乎无法拒绝,他挺为难地挠着头:“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回炕上坐着,”女干部又换了一副面孔,“什么时候同意了再下来。”
  “别,”李广武冲炕上的人做着怪脸,“别逼我上炕。”
  屋里忽然发出一阵哄笑。
  “你真幽默!”女干部红了脸,“拣便宜也不看个地方!”
  “不就是当兵嘛,”李广武说,“行,把我记上,李广武,子午川的。”他边说边提着油瓶往外走,“我还要去打油呢。”
  “你等一下,”女干部一把拽住李广武,兴奋地冲着外屋喊,“快叫郭会长,第一个小伙出来了,还挺漂亮!”
  晚来的李广武还不知道,那天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许诺会给他挣来一个媳妇。
  后来我看过一份资料,说是在解放战争中,共产党的部队里每四个兵就有一个是山东人。这个比例是很惊人的,不客气地说,共产党的天下简直就是山东人打下来的。在纵横数千公里的国土上,山东人几乎参与了所有的战争。凡是有兵的地方,你总能循着鼻音浓重的“山东腔”,看见山东人的身影。他们身穿黄棉袄,肩扛笨重的步枪,以山东人特有的耐力,去承受战争的重压。这其中就有我哥李广武。
  那天大车店里的扩军开始并不顺利,任区委会的人磨破了嘴皮子,人们就是一声不吭。郁闷的场面使区长大为恼火,他下令把人都请上炕,然后使劲往炕洞里加劈柴。有人热得受不了,动了,区委会的人就问:“怎么样,想通了?”后来谁也不敢动了,屋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儿,但人们都像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忍受着火炕的煎熬。参加扩军的郭兰先沉不住气了,她打破沉闷,慷慨激昂地放出话来:谁第一个报名,她就嫁给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子午区妇救会长扔下一个让人惊喜的悬赏。郭兰的决定引起一片骚动,但并没有招来预期的反应。眼看热烈的场面又沉寂下去,郭兰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伤害,她拢了拢头发,说:“你们都怎么了,我真的就那么不值?”郭兰显然还不知道我的同乡们的性格,其实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拒绝郭兰,我敢说,他们心里都痒痒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把郭兰领回家,除了需要点儿胆量,还得有足够厚的脸皮。我不是说李广武就是厚脸皮,如果他知道实情,我想郭兰就会被别人领走。郭兰的鲁莽反而把事情弄糟了,她极度尴尬地站在众人面前,像一只在集市上等着出售的羊。妇救会长的冲动并没持续多久,据在场的人说,郭会长吓得脸都白了,看看她实在顶不住了,另一个女干部借故把她支走了。另据有人透露,在李广武之前,其实有人报名,那人是刘家岙的杀驴王。我们都知道杀驴王,上学放学,经常能看见他在村道上招摇,肩上搭着新剥的驴皮,浑身血渍斑斑。他相貌丑陋,身材瘦小,走起路来总是试试探探的,像没开绊的小鸡。杀驴王可不管那一套,据说他共举了三次手,但主持会议的女干部眼皮上翻,故意装作看不见,后来杀驴王一着急,就从炕上站了起来,可紧跟着就站起来两个壮汉,生生又把他摁在炕上,杀驴王不得伸展,委屈得眼泪汪汪。后来便是提着油瓶的李广武进来了,他很走运,事后有人感叹说:满天一个大雨点子,一不小心砸在李老大头上!
  李广武确实很幸运,在他走后,村里人都说他十有*是回不来了,让一个不知道害怕的人进入枪林弹雨的战场,那就不仅仅是冒险了。父亲是带着失去儿子的沉痛心情把李广武送走的,他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哥能活着回来就好。那时候他老人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夙愿,他对儿子的期望已经降到最低点——仅仅是活着回来。
  李广武一去便是四年,四年当中我们没有他任何消息。大规模战争结束之后,子午山陆续有人回来了,他们带回了阵亡者的确切消息和遗物。那个阶段父亲挺忙碌,经常外出打探消息,回来便夸奖谁谁如何精明,因为人家活着回来了。仿佛他匆匆赶过去专为欣赏一个活人。
  父亲显然是低估了他的长子,李广武在春节后的一天突然回来了。这时候人们才知道他虽然胆子大,但并不鲁莽,他小时候的一些事被重新提起,一个能与黄鼬斗法的人肯定有些道行。除了身上多了几道疤痕,从表面上看李广武与四年前没有多大变化。有变化的是我们。李广武走的时候我是个半大小子,现在我比他高了。还有郭兰,尽管她与李广武的故事已经成了传奇(在胶东一带曾上演过一个小吕剧——《 光荣灯送给谁 》,就是演他们的故事),但就在李广武回来的当天,郭兰却搬了出去,因为她不想弄得太尴尬。同样尴尬的还有我,见到久别的兄长我便有一种负罪感。我想说的是,他毕竟从我们当中离开了四年,四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期间我从少年到成年,一个不谙世事的中学生从他独居的嫂嫂那里知道了女人,知道了生命中另有一些沉重的东西,他珍惜过,也破坏过,他似乎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当那个人重新出现的时候,他及时离开了。
  

小家伙(1)
给吕克贞的信发出去之后,我只能等在孤城驿。凭着同学情分,吕克贞会帮助我的,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马上给我找到工作,如果他慢慢腾腾拖上一段时间,我就真要难堪了。
  杨掌柜又来过一次,他对那宗本不存在的生意还很上心。尽管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受过款待,并且“生意”没做成,一时觉得真有些对不住人家。如果我是他所期望的那种人,我想我会让他做成一笔生意。礼尚往来,我在东边道驿馆叫了一桌菜答谢杨掌柜。席间我提到安东都护府,杨掌柜则搬出什么薛礼征东来对付我。他给我讲薛礼打盖苏文的故事,说是至今城北的孤山上还留有薛礼斗大的脚印。据他比划的那只脚的大小来看,“薛礼爷”的身量大概比驿馆的二层楼还要高。谈起当地的出产,杨掌柜倒是很内行,不光列举了品种,还详细介绍了历年的产量以及这些东西的成色。他特别提到当地的柞丝,据他说柞茧在当地仅次于农业,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蚕农,又说他每年收购多少担大茧,销售多少柞丝。我想他在向我暗示他的经营潜力,想从我这里获得他所期待的生意。我的态度挺暧昧的,我不再急于说明我的身份,让他保持某种误会起码不是坏事(我给吕克贞的通信地址便是来亨货栈杨希贵收转)。现在我甚至害怕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当然这不仅是因为虚荣,也不仅是要让他做我的收信人,如果有人把你当成富商大贾,并对你寄予厚望,而你却是个逃难的,恐怕连你自己都过意不去,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
  冒充富商感觉挺好,可这顿饭几乎花光了我剩余的一点钱。
  这天上午,我在驿馆对门买了个芝麻烧饼,站在路边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烧饼很好,芝麻的醇香耐人寻味,我知道这是我的最后一只烧饼了。驿馆的房间已经退掉了,我不想让人追讨宿费。吃完烧饼,我已经有了主意。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主意,也许它仅仅是人在窘境中一个无奈的办法。在我还有心情看风景的时候——也就是在我还能吃得起烧饼的时候,我曾经去过海边,那里有一个小海湾,在岸边的沙滩上停着一艘废弃的水泥驳船,我曾看见一个小乞丐从驳船里走出来,我所说的“主意”就是这条驳船。
  登上孤城驿南面的山头,海湾就在脚下。那个小乞丐在沙滩上拢了一堆火,大概此刻他正在做早饭。我从山上走下去,顺便拾了一些干树枝,我想这是今后用得着的。小乞丐正趴在沙滩上吹火,火堆上方架着瓦罐,旁边放着一个小洋铁桶。我把腋下夹的树枝放到火堆旁,声音惊动了小乞丐,他抬头看看我,也不说话,顾自抄起木勺在瓦罐里搅动着。
  “做早饭呐?”我搭讪着,算是跟我未来的邻居打过招呼,见他没有交谈的兴趣,我也不再说什么,径自从驳船侧舷的缺口走进船舱。
  从远处看这条船不是很大,走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足有三四间房大小,上甲板的舷梯口敞开着,像是开了个天窗,船底的“龙骨”凸突出来,把船舱一块一块分隔开,在进口靠北的角落里,搭有一个板铺,上面铺着草席和狗皮。舱内光线很好,上午的太阳照在西面舱壁上,看起来暖洋洋的。
  “你要干什么!”小乞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这地方还行,”我尽量放缓语气。“你不介意多一个邻居吧。”我边说边走出来。我走到火堆旁坐下,把捡来的干树枝投到火里。这是一个友好的表示,我想那个小家伙领会了我的意思,他边照顾瓦罐边偷偷打量我。“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你看行吗?”我挺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既然他先占了这个地方,他就拥有了某种权利,虽然以他的能力,还不能阻止我和他共同拥有这条船,但我不想强行侵入。。 最好的txt下载网

小家伙(2)
“想住你就住呗,谁也没拦着你。”小乞丐拿起一个粗瓷碗,在身上蹭了几下,盛了一碗饭蹲在沙滩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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