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望故乡》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天使,望故乡- 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涂满紫红色的糖浆,或夹着香喷喷的小棕色香肠,还有一大碗水灵灵的樱桃、李子、肥嫩的腌肉、火腿等。午饭十分可观:大块的烤牛肉,鲜肥的蚕豆涂上牛油,切成大片、熟得红透了的西红柿,口感又粗又香的菠菜,蒸出来的黄玉米面包,香酥饼,深盘子里放着桃子,掺了桂皮香料的苹果馅饼,卷心菜又嫩又脆。玻璃盆里,盛满了蜜饯果子:有樱桃,有梨,还有桃子,等等。到了晚上,他们一般会吃炸牛排、沾上鸡蛋和黄油炸出来的小玉米饼,加上猪排、鱼和炸子鸡。
  离感恩节和圣诞节还有好几个星期,4只火鸡就已买回来给喂肥了,尤金一天都要喂它们几次剥了皮的玉米。杀这几只火鸡时,他觉得这些动物欢快的咕咕声到时候会在他心里回响起来,便怎么也不忍心在旁观看。伊丽莎提前几个礼拜就开始烘制各种糕点,全家人都在关注这节日盛餐。节日的前一两天,从杂货店里抱回了一大盒一大盒副食品,除了常见的好东西外,还有许多新奇的吃食:又甜又粘的冰糖枣,清凉、饱满的无花果,全都挤放在一个个小盒子里面。还有沾了灰的葡萄干,各色干果——杏仁、核桃、肉很多的“黑鬼脚趾头”、胡桃、一袋袋的什锦糖块、一摞摞的佛罗里达橙子、蜜橘。香味扑鼻,勾起人一种怀旧情绪。
  一在如此丰盛的饭桌前落座,甘特就开始操起那些钢叉亮刀分配食品,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往每人的盘子里都放进大块的肉。尤金坐在父亲身边的高脚椅上尽情地享用,肚子被塞得鼓绷绷的。可是,甘特非要用粗大的手指按到他肚子上,直到按不动了,才准许他离开桌子。
  “这地方还软,”他大叫,向小儿子刚抹干净的盘子里又添上一大块牛肉。一家人之所以承受得起这种轮番轰炸似的喂食法,完全是靠了他们自己生命力还强,也亏了伊丽莎的烹饪技术绝对上乘。
  甘特吃起来狼吞虎咽,毫无拘束。他对鱼有强烈的爱好,而且每次吃鱼总要被鱼刺卡住。这已经发生过上百次了。每一次,他都是眼睛突然向上一翻,很恐怖地大吼一声,然后连哼带叫,一声比一声响,然后立刻就有七八只手过来在他背上拼命拍打起来。
  “老天保佑!”他最后喘着粗气,说道,“我还以为这回完了呢。”
  “我说呀,甘特先生,”伊丽莎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就不看着点吃啊?要不是抢这么快,哪至于把嗓子卡住了。”
  孩子们瞪着大眼,这会儿也松了口气,慢慢回到各自位子上去。
  甘特有着德国人那种万事求多的特性。他常挂在嘴上的,就是谷仓装得多么满,在宾州老家的时候东西怎么多得吃不完。
  他去加利福尼亚旅行的那一路上,发现新奥尔良的水果又多又便宜,大喜过望。一个小贩给他一大串香蕉,只要他25美分,他二话不说就全买了下来。后来几天的路上,他怎么也想不通,要这么些香蕉干吗,发愁该如何处理它们。
  

《天使望故乡》 第七节(1)
这次加利福尼亚之行是甘特一生中最后一次远游。他是在伊丽莎从圣路易回来的第二年出的门,那年他56岁,骨架里正翻腾着痛苦与死亡的化学作用。他心里明白,自己终于还是被活生生的运动欲望和死板板的禁锢这一个大陷阱给套住了,只是这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一生就在奋斗着,要更多地探求这个世界,而不是企求占有这个世界。这是当初曾在那个少年黑眼珠里燃烧过的*的最后闪现,当年就是那渴望的*将少年带进了这片新奇的土地,走向石塑天使的微笑。
  严冬将尽的灰蒙蒙的一天,他漫游万里,回到了这个大山环抱的、光秃秃的监狱。
  在和妻子伊丽莎相守的8000多个日日夜夜里,他有多少回从凌晨1点到5点睁大两眼,心里头明明白白地憧憬着外面的世界?满打满算,不超过19个夜晚。一次是大女儿莱斯丽出生的那晚;一次是26个月后这个女儿得小儿霍乱死去的那晚;一次是1902年5月,伊丽莎的父亲托马斯·潘兰上校去世;一次是卢克出生;一次是在向西的火车上,去圣路易看葛罗夫;一次是(1893年)在游乐园,那次是一个忠心耿耿的黑佣人塔丢斯·埃文思老爹去世;一次是1897年3月,和伊丽莎在一起,在艾塞克斯上校的尸体旁守灵;1897年的7月底,伊丽莎得了伤寒,瘦得皮包骨头,脸色惨白,都以为她活不过去了,他一连三夜守在旁边;还有一次,1903年4月初,卢克得伤寒差点送命;一次是因为格里利·潘兰的死,这位内弟得了肺结核,死时才26岁,他性情友善,会拉小提琴,最善于说潘兰家人的那种双关语,还会在小额支票上做手脚,为此他蹲过6个星期的牢;还有5个夜晚,那是1905年1月11日到14日,自己害风湿病右半身不能动,躺在床上受苦受罪,诅咒自己、诅咒上帝;一次是在1896年2月,守着邓肯家11岁的女儿珊迪的尸首;一次是1895年9月,被关在市里的牢房里,后悔、羞惭、极度痛苦;1896年6月,北卡罗莱纳州的彼得蒙市,在基利疗养院的一间屋子里;最后一次,就是1906年的3月17日,在田纳西州的诺克斯维尔到阿特蒙之间,他结束了七星期加州之旅的时候。
  家乡,在远游归来的甘特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呢?露着岩石的河上,铺洒着灰茫茫的晨光,火车头向晨空里喷出烟雾,如同人的呼吸一样。群山耸立,却比他想象的要近许多。群山之中,小城阿特蒙显得荒凉、灰暗。他小心地在玩具城下车,发现一切都那么矮小,近在身边,就像是进到了《格利佛游记》里的小人国一样。他觉得自己顶天立地般高大,十分小心地、沉重地挤坐进热烘烘的街车里,痛苦地瞧着皮斯加旅馆肮脏的广告牌。他的眼里,迪坡街上排着砖砌的,还有木板搭的各式简易货栈,铁路工人住的“佛罗伦斯旅馆”的铁皮墙已经锈迹斑斑,里面叽叽喳喳地送出娼妓打情骂俏的声音。
  太小了,太小了,太小了,他暗自思量道。我简直不能相信,连这里的山也这么小。而我已经快60岁了,时光就这么白白地逝去了。
  他面色蜡黄,两肋瘦削,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狗,胆怯地坐在车里。他没精打采地垂着头,两眼看着座下的藤椅。这时街车甩了一个弯进到编组站停了下来,脖子上挂满灰尘的司机手提着扳手,推开驾驶门走了过来。他把门带上,坐下来打了个哈欠。

《天使望故乡》 第七节(2)
“这一向在哪儿啊,甘特先生?”
  “加利福尼亚。”甘特说。
  “我说怎么没看见你呢?”司机回问道。
  空气中混着电器和钢铁烧热的气味。
  死了才两个月,死了才两个月!噢,上帝啊,就是这么回事啦。上帝保佑。这鬼天气,这个可怕的、讨厌的混账天气。死吧,死吧!太迟了吗?一片生机的大地,鲜花盛开的大地。绿色的大海有多么清澈,万千的鱼儿在那里游弋。桑塔·卡塔林娜。东部的人都是往西部跑,我怎么却跑到这儿来了?走啊,走啊,就这么顺着路一个劲儿走,我知道是去哪儿吗?巴尔的摩,西尼,——上帝啊,这是为什么?小船的底部是玻璃的,这样可以看到船的下面,她掀起裙子走下来了,现在在哪儿?这小美人儿。
  “吉姆·鲍威尔好像是你不在家的时候死了。”司机说了句。
  “什么!”甘特喊起来。“老天保佑!”他悲哀地咕哝着,声音小了点,“他怎么死的?”
  “肺炎,”司机说,“他病倒4天就死了。”
  “也真够怪,他五大三粗的男子汉,正当年呢。”甘特说,“我临走前一天还跟他说话来着。”他扯了句谎,心里却一再说服自己这是真话,“看他样子像是一辈子从不生病的嘛。”
  “他是一个星期五回到家着了凉,结果星期二就完了。”司机说。
  街车轨道上传来嗡嗡声。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在结冰的窗户上划了一块清楚的地方,透过烟气打量着外面红色的站台。另一辆街车转过弯道,尖叫着快速驶进了站台。
  “没啥好说的,先生,”司机开口道,拉开驾驶室门,“谁也不知道下个轮到谁。今天还在这儿好好的,没准明天就完蛋了,说不定还就先逮着个大的了。”
  他带上门,把引擎挂到三档,车子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快速开走了。
  正当年啊,甘特想,总有一天我也是这个样。不会,别人才这样呢。妈妈差不多86岁了,吃起来还欢得很,奥古斯塔的信里就是这么说的。该给她寄20块钱去。现在尸体是冻成一个整块的,春天也还行,接着就要下雨、腐烂,然后彻底烂掉。这活谁拿去干了呢?是布鲁克,还是古德格?从我嘴里抢面包了。这不是想逼死我这个外乡人吗?乔治亚大理石,砂岩基座,40块钱。
  最好的朋友离我们而去,
  亲切的话语在空中飘逝,
  但我们拥有忠诚与怀念,
  他仍活着,他并未离去。
  一个字母是4分钱,够少的了。上帝知道,我的活做得那么好,我雕的字是最棒的。我本来可以当作家的,画也不错。这都该是我的活嘛。要是有点什么事的话,我肯定是能知道的——他们肯定会来告诉我的,那我就不会出这门了。腰部以上还没事,要有什么麻烦就是下面了。烂掉了,五脏六腑都是威士忌喝出来的窟窿。卡的埃医生那儿有癌症病人的图画,不过得几个医生意见一致了才行。他们要不拿出个一致意见,就是犯法。可是,一旦最糟的事来了——都是在外面,那就趁早把它们给摘了。海特老头肚里长了个瘤,挖出来装了一大杯子。迈奎尔——这个他妈的屠夫,不过他真行,这里切一块下来,那里再缝几针上去。他用一根胫骨给“玉米人”做了个鼻子呢。天衣无缝,应该是能做到的。无非是把所有线都切断,然后再都系上。你就在那等着,迈奎尔就专干这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