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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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批判-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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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城里人,像农民那样淘粪的机会确实不多。但是,如果把“淘粪”定义得宽泛些,我确实淘过,而且一生受益。这是我北大生活值得回忆的一段。
  我“淘粪”,是在北大读书的时候,住在32楼。当时一个宿舍六个人,一层楼有三四十个宿舍,也就是二百多人。厕所就两个。大便池就是一道坑,上面用几道墙横向截断,下面则是通着的;而且冲水系统经常失灵,大便池也频频因超载而被堵。一天下来,二百多人的粪便,就堆在这两道坑里。晚上即使停电,你也不愁找不到厕所,反正老远味道就闻到了。原来一直是工友负责清扫,后来学校也许是想让学生锻炼一下,顺便给低收入家庭的同学创造些工作机会,就把这种工作向学生开放。我立即报名拿到了工作。
  可是,干了一个月,学校就不让我干了。理由是许多低收入家庭的学生需要这个工作。我老爹在中央机关当个局长,按级别算高干,在那计划经济的年月几乎是家庭经济条件最好的了。我再和低收入的同学抢这个工作,实在不像话。虽然失望,也只好作罢。后来听说有些女生宿舍楼没有学生肯干这个,也许是北大的女孩子放不下这个架子吧。我于是声称:“男生给女生清扫厕所可以吗?如果可以,我就去干!”听的人一笑置之,没有人会和我认真。
  可见,我对“淘粪”,有着原教旨般的信仰。理由有多种。我从小读书不争气。在上中学时,抗日打游击出身的老爹总教训我:“我们当年吃的苦你吃得了吗?不要说那个了,我现在一个月170块的工资,你妈妈也是国家机关干部。咱们家要什么有什么。看看工人挣多少,三十几块。再看看农民怎么过,你都想象不出来。换了人家的处境你能行吗?”等进了北大一看,果不其然:农村来的室友们,是在油灯下读书考进来的!由此,我心里渐渐有了城里人的道德自卑感。同时,我对北大人那种自负也渐不以为然。那年月上大学不容易,上北大更风光。比如1979年我高考时,在北京27个考生才有一个能被录取。我在文科里考到了全市前15名。出门时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就是这个孩子,他是四百多分呀!”这是我一生最大的优胜记略,现在想起来都禁不住要吹牛。十几岁的孩子,能不飘飘然吗?许多同学,大概都是这么越来越飘,自以为是国家栋梁了。但时间一久,这种北大文化就让我生厌,觉得做人首先要知道自己是老几。怎么才能知道呢?还是从清扫厕所开始吧。
  我总说,大学是一个人的“精神账户”,你一辈子都要不断回来“提款”的。大学经验影响人的一生,我“淘粪”的经验也不例外。这种经验给我最大的教益是: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和最穷最苦的人都一样是人,只要是人家能干的事情,你就能干,而且可以高高兴兴地干。生活为什么不能从那里起步呢?在1989年我28岁时,因为人生事业的突变,夫妻双双决定学英语出国读书。妻子天赋高过一头,1993年就到耶鲁读博士去了。我则托福考得不理想,哪个学校也不要,只好半年后跟着陪读出来。当时许多在美国的朋友说:“千万别出来呀!你在国内多少还是个人物,出来则什么都不是,给老婆做做饭而已,况且经济上没有保障。20出头还可以,但对于三十多岁的人来说,这种心理落差会让你受不了。许多人像你这么出来的,后来压抑得不得了。”我则不明白:为什么20出头的能受得了,三十多就不行呢?还不是个架子问题吗?我不端这个成功人士的架子,执意出来了。记得当年同机的是一群女士,都是陪读去的,只有我一个是男士。她们戏称我是娘子军的“党代表”。 txt小说上传分享

“淘粪”教给我了什么?(2)
来美后,确实看到许多像我这把年纪的人很失落,包括一些在国内有所成就的北大校友。我则每天欢天喜地,称自己过的是“天堂里的日子”。为什么呢?我的结论是:我是个能“淘粪”的人,知道把自己往哪里摆,有什么机会都要试试,而且都很珍惜。结果时间一久,反而大有收获。我打过几天工,还挺高兴,体会不到从给报纸写文章到干粗活的心理落差。我开始学日文时已经36岁,身边坐着的女孩子居然是我上大学那年出生的,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怎么“沦落”了。读博士最后那两年,因为小女出生,又没有正式收入,还跟着穷人排队领过食物券。“9?11”的场面,就是在排这种长队时从电视里看到的。这些都被我视为可贵的人生经验。而那些失魂落魄的人则多是淘不了粪的。特别是三四十岁,受了精英的教育,在国内又是个“人物”的,一出来适应不了自己“什么都不是”的地位,甚至有了读常青藤的机会,还觉得年纪一大把地当学生心理不平衡,一天到晚怨天尤人,反而荒废了自己。
  如今这80后,不仅是独生子女,而且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代没有经历过匮乏和贫困的人(限于城里的中产阶层子弟)。20年后,中国劳动力供应减少,被抚养人口增加,一对夫妇经常要抚养两边的四位退休父母;且根据正常的经济周期,各种衰退甚至萧条都可能打击他们的生活。人生的路长着呢,意想不到的打击也许会很多。他们是否有足够的人生智慧应付这些考验?这是我所担心的。所以我才说,现在的大学生,如果有淘粪和高尔夫作为选择的话,还是淘粪去为好。至少我自己会这么做。
  附录:大学生,请先淘粪再打高尔夫!
  最近,媒体简直为大学生应招淘粪的工作而炸了锅。什么侮辱大学生呀、斯文扫地呀之类的议论不绝于耳。其实,大学生淘粪和前不久的所谓硕士生杀猪等,全是评论者的误会。人家企业招的是管理人才,或者说是“白领”。只不过企业要求这些“白领”从基层的实践起步而已。媒体和各种专家对此的误读本身,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中国的一些企业,在实践中逐渐摸索出比较先进的经营理念,知道什么是培养管理人才的有效途径;第二,整个社会的观念结构,特别是大学的教育理念,则跟不上这些在市场经济的第一线冲杀的企业,还停留在士大夫文化酸腐的观念结构之中。
  我们不妨从第二点讲起,因为传统观念确实是媒体为正当的现代经营管理而大惊小怪的缘由。在当今中国教育体制所灌输的价值观念下,淘粪和杀猪一样,都是君子不为的贱业。大学生、研究生从事此业,自然会引起哀叹甚至公愤。但时代毕竟不同了。我劝大学生还是积极应征“淘粪”的工作。最直接的理由是钱多,十万年薪是大部分大学毕业生挣不到的。不过这倒在其次。更深刻的理由是:这类基层的工作,乃是年轻人事业起步之正道。经过淘粪锻炼的大学生,日后成才率怕是高于自己的同侪。新一代人应该率先突破传统观念。
  既然谈传统,就不妨先随手举两个历史上的例子。大家知道,明清两代是中国科举制度的顶峰。稍微有条件的家庭都要供孩子考科举,就像现在大家都督促孩子考大学一样。结果社会上遍地是举子。这就是我们继承的传统。有人估计,当时的“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大致维持在50万之众的水平上,恐怕比现在的大学生还要“精英”多了。有此资格,就可以在政府中登记,算是进入了士大夫阶层,在地方上受到尊重不说,亦有各种特权,如免除徭役,见知县时不用下跪、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禀见知县,等等。换今天的话来说,这就是干部编制了。想想看,明清两朝每代人中都大致有50万秀才,几百年、十几代下来,大致也是快千万人了。这些人成就了什么呢?当时帝国行政最低一级大致是县,全国就两千多个县,一个县就一个县令。可见一个七品芝麻官也要挤破门,其他位置更少了。秀才不过是一种身份,并不具备当官的资格。要想当官,必须成为举人才行,而且即使是举人,饭碗也没有保证。那么,当官的那些“精英的精英”对社会贡献又如何呢?当时地方政府的吏治之败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见即使是那些幸运地考了高分、当了官的人,实在也是乏善可陈。而在接近千万之众的秀才中,既没有官做不说,大部分也没有其他成就留下来。他们多只能皓首穷经,酸兮兮地“之乎者也”一生,落得个孔乙己的下场。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淘粪”教给我了什么?(3)
在这种找不到工作的情况下,读书人淘粪是否算是出路?在那个时代,这要比现在更有辱斯文,更少有人去做。但是,以中国之大,人口之多,总有几个异数。甘心这么做的,还大多有所成就。研究社会经济史的,都知道有本《沈氏农书》。大概明清时代读书人的心思都在科举上,使我们这个最大的农业国家在这一时代的农书数量非常少。在这样的背景下,《沈氏农书》也就更显得珍贵了。此书作者“沈氏”的身世很难细考,大致只知道他是明末清初之乡绅,是否有科举的功名不甚清楚,但显然受了良好的教育,家境非常富裕,为当地之大户。他隐居江南乡下务农,随手写下这本务农手册,大概是供经营自己的农场之用。读此书便知,他是个淘粪好手,不仅告诉你到哪里买粪、怎么运粪、各种粪的用法和效能,还非常细致地教导你粪应该如何搅拌、怎么观察粪的颜色变化等,谈拌粪如同谈酿酒,感情溢于字里行间。根据其书的记载,他耕种的土地亩产在当时几乎是最高的。说他是个成功的农业CEO,绝非言过其实。
  18世纪末19世纪初还有位包士臣,素有文名,和龚自珍、魏源等都属于“经世致用”派的知识分子。他早年家贫,亲自务农,想来也是淘过粪的。在他的笔记《安吴四种》中,就写到粪池的修造以及粪的种种好处,并指出南方人比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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