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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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蔽与记忆-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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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夕阳。山外山(2)
如果说异端是个现代性的词汇,那弘一法师要做的与人“不同处”,话头虽平和,但内里还是有异端的意思在。他有一段话,剖说自己的心迹:一个人,自必要有与人不同处!这个不同处,才是真正的你!孔子之与人不同,在乎他能“作春秋”,司马迁之与世不同,在乎他有勇气“写史记”。他们有胆子,用史家之笔,使乱臣贼子惧!我们要效法先贤,也要求得一个与人“不同处”。
  其实,寺庙也非一派清静。在这里,弘一不愿做阳为学佛,阴为混饭,被服袈裟,行如猪狗的堕落和尚。其实那个时代的堕落,岂独世俗人间,梵林也难免。
  异端其实是一种权利。我想到俄罗斯民族常有的圣愚形象,他们常是盘腿席雪地而坐,衣衫褴褛,头发蓬松,面容憔悴。圣愚,作为俄国文化中的独特形象,代表着极端执著、虔诚以及癫狂的先知。他们面孔清苦,与世无争,不慕世间安逸而渴求在痛苦的修行中实现自我和人类的心灵救赎。圣愚形象是对俄罗斯这个具有双重性格的民族的高度概括,内心的火热与外部的冷漠融于同一个个体之中,貌似分裂不协调,却又是真实存在的。冰与火的对冲,造成了外民族审视俄罗斯性格时的复杂心态。也许我们的民族太强调中庸,不要异端。异端离自由不远,允许异端,是最大的人道。别尔嘉耶夫在《俄罗斯灵魂》中指出:“俄罗斯的自由主义者与其说是国家制度的拥护者,不如说是人道主义者。”也正是他指出:“俄罗斯灵魂正在燃烧着。这颗灵魂永远为了人民和整个世界的苦难而忧伤,这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一个自由的异端主义者,一个为人民的苦难而忧伤痛苦的灵魂,这才是弘一人格的生发之地。
  所谓的“不同处”,所谓的异端,就是李叔同毫不掩饰的大爱大恨的出家的立场和思想意绪。他以不同处来对待他所处的时代,从他三十九岁入虎跑寺剃度至六十三岁圆寂于泉州,他矢心不能移,世俗莫能唤,践履的是他发下的四誓:
  一、放下万缘,一心系佛,宁堕地狱,不作寺院住持。二、戒除一切虚文缛节,在简易而普遍的方式下,令法音宣流,不开*,不作法师!三、拒绝一切名利的供养与沽求,度行云流水生涯,粗茶淡饭,一衣一衲,鞠躬尽瘁,誓成佛道。四、为僧界现状,誓志创立风范,令人恭敬三宝,老实念佛,精严戒律,以戒为师。
  从这四誓里,我们看出弘一法师身上的担当和魅力,即使刀斧临颈,身处险恶,也是云水从容。当他到青岛湛山寺说经一个月的时候,“七七事变”发生,战火迅速蔓延。报上的消息说,青岛成了军事上的争夺点,形势十分危急,有钱人都在慌忙南下,以致轮船的票子抢购一空。这年旧历七月十三日,弘一法师出家首尾二十载,他书横幅“殉教”两字张于室内,并作题记:“向居南闽净峰,不避乡匪之难;今居东齐湛山,复值倭寇之警。为护佛门而舍身命,大义所在,何可辞耶?”
  弘一法师是留学日本的,包括陈独秀、鲁迅、周作人一批人也是留学日本的。他们对日本呢,可说心态复杂。这是一个既向母族施暴又倡导文明的民族,这个民族把来自中国的文化思想以及琴棋书画剑技茶舞都发挥到了宗教的肃穆与癫狂,然后再凌辱中国人蔑视中国人。 。 想看书来

黄花。夕阳。山外山(3)
弘一法师留学日本,但并不回避民族大义。在日本学到的用别一种方式了结,就如在战场上拔剑对决,这样更能赢得对手的尊重;而像周作人呢,选择了附逆,得到了日本人的残羹冷炙,也是一种了结。
  在南方的夏丏尊等红尘友人们担心弘一法师的安全,纷纷来信劝他及早移离青岛,远避战火,转移到较为平静的地方,出家人嘛,眼睛一闭,可以对血污视而不见。但弘一法师没有立刻离开青岛湛山寺的意思。他回信说:“此次至青岛,预定住至中秋节为止(决不能早动身),”“今若因难离去,将受极大之讥嫌。故虽青岛有大战争,亦不愿退避也。”以世俗人的眼光看待弘一法师,其去弘一远矣。
  十月上旬,弘一法师和随侍弟子完成了讲经任务。他到炎虚法师的寮房去告假(炎虚法师即在长春般若寺从日本人手里要回赵尚志头颅的那位高僧)。炎虚知道弘一的脾气,向来不徇人情,说走就走,万牛莫挽。弘一法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上面开出了五个条件:
  第一,不许预备盘缠钱;
  第二,不许备斋饯行;
  第三,不许派人去送;
  第四,不许规定或询问何时再来;
  第五,不许走后彼此再通信。
  在梵林也不苟且,不以俗世的人情为牵绊,这样的举止令僧众低头行礼,使俗人脱帽致敬。炎虚是无法阻止别人去送弘一法师一程的。弘一一行离寺这天,僧众们和迎接他的时候一样,大家一起赶来把他送到船上。弘一法师头也不回,消失在茫茫的海天间,如一块礁石,矍铄挺立。
  弘一走后,炎虚法师到他住过的寮房去看,只见屋子里的东西安置得次序井然,里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一个铜香炉里,正燃烧着三炷名贵长香,静气缭绕,低回久之。
  回到泉州,日本人的枪炮声愈来愈近,弘一法师对前来劝其走避内地的人,也还是那句话:“为护法故,不怕炮弹。”他还题其居室为“殉教室”。
  在抗战初期,弘一法师相继在晋江革庵、泉州承天寺和开元寺等处,为僧众和居士们开讲《华严经大意》、《华严经普贤行愿品》等佛典,每讲都切嘱缁素读诵行愿品十万遍,以此功德回向,国难消除,民众安乐。十万遍行愿品文字之多、篇幅之长,可以想见,但弟子和居士们都深感弘一法师对国家民族的忠心和诚意,表示要用一年工夫认真念完。一天早晨,弘一法师在承天寺食堂用餐,当食之际,禁不住潸然流涕,备极痛苦地对弟子们说:“吾人所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此时此刻,不能共纾国难予万一,为释迦如来张点体面,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人却一无所用,而犹腼颜受食,能无愧于心乎!”
  弟子们听着弘一法师的话,也都泣不成声,悲痛异常。在这之后,他每有开讲,座位后面的墙壁上,挂起了一幅由其亲手书写的中堂:“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后有跋语曰:“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
  泉州处于战事前沿,日本人的飞机不断轰炸,时时处在危殆之中。弘一法师却依然独往独来,集众演讲,弘法开示,在心灵高洁的人面前,无论多么强大的暴力机器,也是孱弱不堪的。弘一法师在写给丰子恺的信中说:

黄花。夕阳。山外山(4)
“……朽人出家已来,恒自韬晦,罕预讲务。乃今岁正月至泉州后,法缘殊胜,昔所未有,几如江流奔腾不可歇止。朽人亦发愿为法舍身。虽所居之处,飞机日至数次(大炮叠鸣,玻璃窗震动),又与军队同住(军人住寺内),朽人亦安乐如恒,盖已成为习惯矣。幸在各地演讲,听者甚众,皆悉欢喜。于兵戈扰攘时,朽人愿尽绵力,以安慰受诸痛苦惊惶忧恼诸众生等,当为仁者所赞喜……”
  弘一法师弘法的誓愿和对民族的大爱已经在他肉身长驻。他在答友人的信中说:“一生之中晚节最为要紧,愿与仁等共勉之也。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云何色殷红?殉教应流血。”“对付敌难,舍身殉教,朽人于四年前已有决心,曾与传贯师言及。古诗云:‘莫嫌老圃秋容淡,犹有黄花晚节香。’”
  无论宗教还是人生的追求,很是需要一种殉教的精魂。西方有句话“殉教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记得明代最大的异端李贽被逮诏狱,于同年三月十五日取剃头刀自刎。尚未断气时,侍者问他“痛否”,他以指蘸血写道:“不痛。”侍者又问:“何以自戕?”答:“七十老翁何所求!”第二天凌晨,李贽在狱中与世长辞。其实皇帝并没有要处死李贽的意思,充其量不过是发回原籍看管而已。然而李贽却执意要死在皇城之中,实现他“荣死诏狱”的理想,仿佛基督在十字架上实现了圆满一般。殉教和殉道一样,无有殉道之人,就无法唤起沉潜的东西。弘一法师是以殉教为古老的大地招魂。一个人要行己有耻,无论墨迹和血迹,他们连同他们的精神已经傲然挺立着,既是对国人,也是在日本人面前。
  在民族最艰苦的日子,弘一法师怀着对佛和民族的深刻的信仰和爱,不避艰危,不避鲜血,这是自古高僧大德和屈原的血管里都流淌着的血液啊。
  很可惜,弘一法师未能看到异族的残暴的毁灭,便于一九四二年农历九月初四圆寂。是晚七时四十五分,弘一法师呼吸少促。妙莲法师等待弘一法师吉祥卧后,按其遗嘱,开始助念,诵《普贤行愿品赞》。少顷,弘一法师眼中淌下晶莹的泪珠。妙莲法师等知道,这是他悲欣交集之感的流露。
  我们不能不钦佩弘一法师向死的从容与淡定,当他觉得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召妙莲法师入室,嘱托圆寂之事:
  (一)在已停止说话,及呼吸短促,或神智昏迷之时,即须预备助念应需之物。(二)当助念之时,须先附耳通知云:“我来助念”,然后助念。如未吉祥卧者,待改正吉祥卧后,再行助念。助念时诵《普贤行愿品赞》,乃至“所有十方世界中”等正文,末后再念“南无阿弥陀佛”十声。(不挝木鱼,大声缓念)。再唱回向偈:“愿生西方净土中”,乃至“普利一切诸含识”。当在此诵经之际,若见余眼中流泪,此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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