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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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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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教徒、锡克教徒和旁遮普人,现在又嘀咕着闹独立——让孟加拉人独立,阿吉,这话是我说的——要是印度人愿意,就让印度人跟英国人穿一条裤子好了。”
  他的手臂重重地摔落下来,就如老人发火之后那样一动不动地垂着。萨马德总是对阿吉说话,好像两人是一伙,与坦克里其他人分成了两派。那四天目不转睛的打量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丝线般的纽带,不管阿吉怎么躲,萨马德总是一有机会就扯扯这根纽带。
  “你懂吗,琼斯,”萨马德说,“总督犯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错误,他给了锡克人一定的权力地位,懂吗?就因为他们在非洲黑人那里取得了一丁点成功,他就说,好的,各位,就凭你们油光光的肥头大脸、恶心的英国式假胡子和堆在头顶的狗屎头巾,你们就可以做官,我们会让印度人参军,去吧,去吧,去意大利打仗,这位头巾长官,这位头巾中士,和我们那支伟大又古老的英国部队一起!大错特错!然后他们就带上了我,第九孟加拉北部骑兵步枪队的英雄、孟加拉飞行军团的英雄,他们说:‘萨马德·迈阿·伊克巴尔,萨马德,我们要授予你崇高的荣誉。我们要派你到欧洲大陆作战,而不是到埃及或马来亚去挨饿,去喝自己的尿解渴,不会——你会跟德国佬正面作战。’就在他家门口,琼斯工兵,就在他家门口。就这样!我去了。我想,好吧,意大利,我要在这里大干一场,让英国军队看看,孟加拉的穆斯林也跟锡克人一样能征善战,而且还要好,还要厉害!我们还受过最好的教育,血统优良,我们都是真正做军官的材料。”
  “印度军官?真够呛。”罗伊说。
  “我到那里第一天,”萨马德继续说,“就在空中摧毁了一个纳粹巢穴,就像猛扑的老鹰一样。”
  “吹牛。”罗伊说。
  “第二天,就在敌人靠近哥特线时,我从空中打击了敌人,截断了阿根塔峡谷,使盟军一路推进到波河流域。蒙巴顿勋爵本来要亲自为我庆功。他本来要跟我握手的。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实现。知道第三天发生了什么吗,琼斯工兵?你知道我,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是怎么残废的吗?”
  “不知道。”阿吉平静地说。
  “是狗娘养的锡克兵,琼斯工兵,狗娘养的蠢货。我们站在战壕里,有个锡克兵的枪走火了,打穿了我的手腕。但我不肯锯掉。我身上的每一点血肉都是真主赐予的,最终都应归还给他。”
  于是萨马德沦落到和这些铺路架桥的窝囊废为伍的下场:和阿吉这种人为伍,和迪金森-史密斯(他的档案里有这么一条:“危险:同性恋”)为伍,和麦金托什和约翰逊这种切除了额叶的人为伍。这些都是不够资格打仗的人。正如罗伊亲切的叫法:“该死的营队。”这个集体所面临的问题很大一部分出在第一突击队的上尉身上:迪金森-史密斯不像个军人,自然也不像指挥官,虽然发号施令是他天生就会的。他硬是被拽出了父亲的大学,远离了父亲的庇护,入伍打起仗来,跟他父亲一样,还有他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年轻的托马斯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不懈努力(现在已经四年),想让自己的名字刻在小马洛村的墓碑上,加入越来越长的迪金斯-史密斯家的烈士名单,跻身于家族的累累坟茔之中,雄踞于那块历史悠久的墓园。
  德国佬、阿拉伯佬、中国佬、非洲黑鬼、法国佬、苏格兰佬、美籍西班牙佬、祖鲁人、印第安人(包括南方的、东方的和红毛的),他们的手上都沾过迪金森-史密斯家的鲜血,还有一次在内罗毕的大型狩猎活动中,有个瑞典人把一位迪金森-史密斯家的人误认为霍加,对他投出了标枪。这个家族的人历来喜欢看到族人在外国流血牺牲。在没有战争的岁月里,他们就像爱尔兰人那样自己埋自己,这是迪金森-史密斯家族在假日里的死亡方式,这一传统从一六○○年一直延续到现在,而且毫无中止的迹象。但是,死亡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让自己充当炮灰的欲望像磁铁一般吸引着这个家族的世世代代,但是这位迪金森-史密斯似乎做不到。可怜的托马斯对异国的土地另有一番渴望。他想认识它,爱护它,感受它,热爱它。他游离于这场战争游戏之外。
  

阿尔弗雷德和萨马德的牙根管(4)
关于自己如何从孟加拉军队的战功顶峰落到这该死的营队,这个长长的故事萨马德对阿吉讲了又讲,每次版本不同,细节不断生动。在随后两个星期里,他每天讲一次,也不管阿吉听不听。虽然令人厌烦,可比起充溢在长夜中的失败故事来,这故事算是精彩了,也让这支该死的营队的士兵陷于自找的消极与绝望中。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有:罗伊的美容师未婚妻穿着溜冰鞋滑倒时撞到水槽,悲惨地摔断了脖子;阿吉没念成文法学校,只因母亲没钱为他买校服;迪金森-史密斯的家人如何死于非命。至于威尔·约翰逊,他白天不说,却在睡着时哭诉,他的表情明白地写着苦大仇深,因此没人敢刨根究底。这支该死的营队就在这种状态下持续了一段时间,仿佛一支失意的流动马戏团,漫无目的地在东欧游荡。一群除了彼此没有其他观众的怪人和白痴,轮流表演,轮流发呆。终于,坦克车轮滚进了历史早已遗忘的一天。一段不值得保留的记忆,就像突然淹没的石头、杯子里悄然沉落的假牙一般。一九四五年五月六日。
  一九四五年五月六日晚六点左右,坦克里有东西爆炸了。听上去不是炸弹,而是引擎故障的声音,接着,坦克缓缓停了下来。此时,他们正在希腊和土耳其交界的一个保加利亚小村庄,战争已经厌倦得远离了村庄,人们的生活几乎恢复了正常。
  “没错,”罗伊看了看故障说,“引擎玩完了,一条履带也坏了。我们得发报求助,然后坐着干等。什么办法也没有。”
  “不想办法修理吗?”萨马德问。
  “不用,”迪金森-史密斯说,“麦金托什二等兵说得对。我们手上的设备有限,发生这种故障,没办法处理。我们只好等援兵了。”
  “那要等多久?”
  “一天,”约翰逊提高了嗓门,“我们跟别人相距很远。”
  “史密斯上尉,我们得在这玩意儿里待上二十四小时吗?”萨马德问。他疑心罗伊身上不干净,不想整晚一动不动、臭烘烘地跟他待在一起。
  “说得太对了,你以为这是干什么,放假一天?”罗伊粗鲁地说。
  “不,那倒不必……溜达一阵没什么不好的——没必要大家都窝在这里。你和琼斯先去,了解情况后回来报告。等你们回来后,我和二等兵麦金托什、约翰逊出去。”
  于是,萨马德和阿吉进了村子,喝了三个小时意大利茴香酒,听小餐馆老板讲两个纳粹的小规模侵略故事。这两个纳粹分子来到镇上,吃光了他的食物,和村里两个放荡姑娘干了一场,还杀了一个人,这人没立刻告诉他们去下个小镇怎么走,头上就挨了枪子。
  “他们性子可急了。”老人边说边摇头。
  萨马德付了账。回去的路上,阿吉没话找话地说:“唉,用不了几个人就能占领这里。”
  “一个人强、一个人弱,就组成一个殖民地,琼斯工兵。”萨马德说。
  阿吉和萨马德回到坦克那里,发现二等兵麦金托什、约翰逊和托马斯·迪金森-史密斯上尉已经死了。约翰逊是让人用电线勒死的;罗伊后背中枪,下颚被撬开,银牙齿被拔掉,嘴里还放着一把老虎钳,像条铁舌头似的;托马斯好像是在袭击者靠近时,转身面对他无法逃脱的命运,自己对着脸开了一枪。他成了迪金森-史密斯家族死在英国人手里的唯一一个。
  就在阿吉和萨马德竭力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时,约德尔上将正坐在法国兰斯一所小小的红色校舍里摇自来水笔。一下,两下,然后引着墨水在虚线上跳了一个庄重的舞蹈,用自己的名字书写了历史。战争在欧洲结束了。有人从他身后伸过手,取走了文件,约德尔垂下了头,这时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整整过了两个星期,阿吉和萨马德才听说了这事。
  那些日子真是奇怪,奇怪得让一位叫伊克巴尔的人和一位叫琼斯的人结下了友谊。那天,当整个欧洲都在欢庆时,萨马德和阿吉正站在保加利亚的一条小路边,萨马德的好手握着一把电线、一张硬纸板和金属壳。
  

阿尔弗雷德和萨马德的牙根管(5)
“发报机被扯坏了,”萨马德说,“我们得从头开始。这事可糟了,琼斯,太糟了。我们失去了通讯工具、交通工具和防御工具。更糟的是:我们失去了指挥官。战争中没有指挥官可真够糟的了。”
  阿吉离开萨马德,跑到矮树丛里拼命呕吐起来。二等兵麦金托什平时大话连篇,到了死神门前,却吓得屁滚尿流,那股气味直冲到阿吉的肺里,扯动了他的神经、他的恐惧和他的早饭。
  至于修理发报机,萨马德懂得怎么做 ,他懂理论,而阿吉有一双手,摆弄电线、钉子和胶水很灵活。两人在拼凑那些救命的金属小插条时,知识和实践能力之间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一番搏斗。
  “把三欧姆电阻递给我,好吗?”
  阿吉红了脸,不知道萨马德说的是哪样东西,只得在装电线和零部件的盒子里来回摸索。当阿吉的小手指偏离正确目标时,萨马德就轻轻咳嗽一声。真尴尬,印度人教英国人怎么做——不过,阿吉生性平和、大气,并没有计较。就是这件事情让阿吉懂得了自己动手的真正力量,了解到榔头和钉子是怎么代替名词和形容词成功地,让男人们得以沟通。这堂课让他终生难忘。
  “好样的。”萨马德在阿吉递给他电极时说,可随即又发现一只手没法摆弄电线,也没法把电线接到发报机的电路板上,于是又递还给阿吉,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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