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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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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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爷看见凤春儿站在玉崑身边看人的眼神有点异样,狐疑地将手中最后一绺线麻递给玉崑,忽然嘿嘿笑起来,凤春儿听见东家笑得怪模怪样,脸一红转身进了东厦屋。耿玉崑看看四爷,又看看远去的凤春儿,问:“你捡着金元宝啦?”四爷也不回答,丢下他呵呵笑着进屋去了。耿玉崑莫名其妙地说:“这都是咋地啦?大过年的,怎么神神道道的!”

  四爷在西条炕上放了一只新枕头,把一根绑了五条纸钱的杏树棍儿摆在上面,作为祖先就位的标志。

  猪被抬进里屋,四爷帮着把猪放倒。这口黑猪是预留祭祀的牺牲品,耿玉崑抓住鬃毛将猪嘴朝北放倒在西炕沿前,单腿跪在猪的左侧将一碗白酒慢慢地往猪耳朵上浇,口中振振有辞:

  “米淘得不洁净,斋戒得不虔诚,猪毛也不纯黑,恳请祖宗神仙不见凡人怪,求个吉利,您老就收领了吧!”这都是几辈人编好的套话,这个时候都是这么说,只为图个吉利。见猪耳朵动了一下,在场者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万字炕的西条炕上放着供桌,桌面用黄布苫着,桌子正中间摆放了一尊大号香炉和四只木制的香碟,酒肉鸡鱼粘面饽饽黄米饭等供品一应摆在上面。西山墙上方高悬着宗亲族谱,填写着逝者的名字,下面空着的红线方格等待着后来的人续填上去……两枝胳膊粗的描金大蜡,照亮了族谱上的“俎豆千秋”四个柳体楷书大字和两侧的一副小篆楹联:

  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

  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族谱已经泛黄,水印套色的祖宗画像,慈眉善目地俯视着满堂的孝子贤孙。

  祷告一毕,耿玉崑取猪身上每个部位象征一口整猪,码在一个糟盆里捧给黄氏夫人。黄氏衣着简朴却不失雍容,她将原先的供品撤去,重新摆上六双新筷子和六只大酒盅……仪式完毕,四爷嘱咐厨房预备下一块煮熟的猪肉半根血肠并一盆烩酸菜,由凤春儿装在竹篮里提给耿玉崑,让他带回家请耿阮氏吃“福肉”。

  两只花喜鹊,在院子里那棵老柳树的枝丫上欢快地跳着叫着。四爷送走耿玉崑,前后院子转了一圈儿,见没有什么事情了,信步朝三姨太白乌氏的东厦屋踱去。

  凤春儿正是爱美爱浪的年龄,平时就爱干净爱打扮。过年了,她换上了一件印染着腊梅花的红棉袄,紧身小棉袄儿裹着精巧饱满的身子充满了活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涂抹了棉籽儿油的鬓角儿,紧贴在艳若桃花儿的面颊上。

  凤春儿送走耿玉崑,折返回白乌氏的房里,一边收拾尿褯子,一边和白乌氏说着闲话。透过结着霜花的窗户,凤春儿瞧见东家背着手朝这屋踱来,忙下地把棉布门帘挑起来请四爷进屋。

  四爷盘腿坐在炕沿上,凑到火盆前用火筷子夹起火炭,点上烟袋抽一口,俯身将烟雾喷到孩子脸上,呛得孩子大哭。

  听见儿子哭声震天,白四爷抑止不住中年得子的喜悦,心满意足地朗声大笑道:“有子穷不久,无子富不长——我白继业算是对得起祖宗先人啦!” 

  乌氏正拿着扫炕笤帚划拉炕,见孩子被四爷弄哭了,推了四爷一把,嗔怪道:“上一边抽去,哪有你这么稀罕孩子的?你看你把孩子呛的。”四爷故意气她:“男子汉嘛,啥都得从小教……”乌氏炕也不扫炕了,将笤帚调过来,拿笤帚疙瘩比划着:“去去去,你往后少上我们娘们屋来,我儿子啥也不用你教。”四爷故作狼狈状用双手护头,把凤春儿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覃氏手捧着一个小匣挑帘儿进屋,问:“啥事呀,这么乐?老远就听见你们乐得嘎嘎的了……咦,这咋还动起了武巴操儿啦?”一看四爷作怪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老没正行儿的,还不快抬头看看谁来啦!”

  凤春儿正在叠着孩子的小衣裳,擦着眼泪抬头看见一个英武的军人跟在覃氏身后,忍不住欢呼起来:“呀!五爷!是五爷回来啦!”

  四爷听见凤春儿说五爷回来了,一扭头,只见戎装加身、肩挂尉官军衔的白继臣已经站在他身边。四爷忙恢复常态招呼五弟坐在他跟前,覃氏引荐乌氏和五爷相认,叔嫂见过礼,白继臣在凤春儿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覃氏把手里的小匣儿递给凤春儿:“和顺花店的玻璃翠头花儿,我给你们挑了几枝儿来。”凤春儿欢喜地接过去。覃氏见四爷叼着烟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没进屋我就听见孩子哭……让我看看,是不是闹毛病了?”四爷一本正经地说:“没病,哪来的毛病?是这小子自个儿放个屁,吓的!”覃氏不信:“瞎说!你放屁就够响了,也没见你啥时候把自个儿吓哭过。”见凤春儿笑得直不起腰,覃氏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一把夺下四爷嘴上的烟袋递给凤春儿:“往后,不许四爷在这屋抽烟!——他要敢跟你横愣眼睛,你就告诉我!”凤春儿身上散发着棉籽油好闻的气味儿,接过烟袋还在抿嘴笑个不停。覃氏把孩子抱在怀里,说:“死妮子,就你会当老好人儿。”

  覃氏在孩子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转脸对白继臣说:“快叫你五叔看看,咱老白家这个带把儿的俊不俊?”白继臣探过身子,笨拙地地逗弄几下。覃氏将孩子交到乌氏怀里,转脸对四爷说:“掌柜的,延年兄弟也来了,她舅老爷陪着在上屋唠嗑呢,你们麻溜儿过去吧,别冷落了客人。”

  覃氏是大管家梅先生的外甥女,是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女人,为小姐的时候读过些书,懂得些《千家诗》《女儿经》《朱子家训》什么的。这是个小巧、白皙的女人,快言快语,贤淑豁达,惜老怜贫,深受举家爱戴,所出女儿白桦,灵秀清丽,犹如四爷膝下的一颗晚香玉,已到了将笄之年。

  小姐白桦连同襁褓中的小少爷都是白四爷年过不惑所得,精血气神所致,一如掌上明珠,故白家并不区别男女,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这是白四爷的开明之处。

  四爷白继业一向对孔圣人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治学道德奉若神旨,倡导男女平等的白家,免不得让人说长道短招来嗤笑。那些见识短浅的俗人常挂在嘴边上的无非也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句,四爷听了眉头不皱,更不与人计较。为此,白家上下也都不以为然: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这些是祖上留下的规矩,严加遵守着“读书励志,清白传家”的家风遗训。照白家的规矩,待孩童破蒙之时,都要拜那饱学之士,或开私塾设专馆教授或送去官学以明理知耻,每年祭了太平猪煮了肉,都要首先答谢书馆的先生,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四爷老早就嘱咐关七爷带着小姐,给私塾先生送去年份子算是拜了早年。

  白桦拜先生回来,把竹篮送回厨房跑来看弟弟。虽然几年不见五叔,可丝毫不觉得生疏,见到五叔坐在父亲对面,乐得跳起来,吊住五叔脖子不肯放手。

  覃氏揪了一把没有揪下来:“让你五叔叔说说,挺大个丫头,一天到晚就这么疯疯癫癫的,哪还像大家闺秀?——都是你四哥惯的,简直不成个体统!”她在女儿背上轻轻拍了一掌,“还不麻溜儿下来,好让你老子和你五叔去见你戴叔叔去。”

  白桦扮了个鬼脸儿,从五爷身上蛇一样溜下来,爬到覃氏身后,搂着母亲脖子抱怨起来:“妈!私塾里的先生自从听说城里兴办了新学,书教得一点儿都不经心了,从早到晚呜乎哀哉呜乎哀哉地没完到了。才刚儿,见到我跟我七大爷去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尽说些叫人难懂的话,瞧着别提有多别扭了!”

  覃氏瞅瞅四爷,希望他能说女儿几句,见四爷根本不理她这个茬口儿,便对女儿说:“你管他说啥呢,你只管把你的书念好得了,你有啥好别扭的?”白桦不服气,小声嘟囔着:“本来就是嘛,像刚从坟圈子里爬出来的,一股子死尸味儿——死气横秋的,叫人心难受!”覃氏急了:“嗨,嗨,嗨,小小年纪,咋愈说愈不像话啦!大过年的,有你这么贬斥先生的吗?还有点儿大户人家小姐的规矩没有啦,嗯?”白桦固执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妈,你还是让我去上新学堂得啦!”覃氏说:“上不上新学堂你别跟我说,问你老子让不让,只要他点头儿我不拦着你。”

  四爷听见女儿一个劲儿地抱怨先生,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可转念一想孩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便从中当起了和事佬儿和起稀泥来:“虽说世风日下,男人的辫子铰了,可先人的诗书却不能不读,礼教也不能不要,不能随波逐流也不能墨守成规。改良了,现在提倡效法西方,倡导科学,倡导民主,提倡实业救国。上新学能接受新思想新文化,是迎合潮流——好事嘛!”

  “但是——”白桦把脸蛋贴在母亲的脖颈子上摇来晃去,模仿父亲的口吻,顽皮地说。“但是,”四爷白了女儿一眼,“对!但是,你现在还小,等过两年再送你去念新式学堂。学问为济世之本,老白家的后代不光要知书达礼,还得能为国家献力才行。不管男的女的,都得自立有出息,不能总像我似的,心满意足地当个土财主。”白桦有点急:“转过年我都十四啦,为啥还要再等两年呀?”

  覃氏正色道:“死丫头,再过两年咋的啦?老实听你老子把话说完!”四爷却眨眨眼睛:“还听我说啥?没啦!”覃氏嗔怪说:“在孩子跟前你也没个正经的,有你这么当老子的吗?”四爷故作无辜状,两手一摊,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问:“你们给我评评理,我这个老子作得还不够格儿吗?”

  乌氏笑着包好孩子,放进悠车轻轻悠着,慢条斯理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虽说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没啥见识,可好歹香臭我还是能分得出来的。要依我说,桦儿要出去念书也是一等一的好事。既是好事儿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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