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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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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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望去。

  白有功倒在妻子白吴氏怀里,三个衣衫淡薄的孩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病猫似地哭着。两个行人抄着手,看着孩子哭得可怜,脸色乌青却束手无策。

  乌掌柜忙叫赶车的车老板子勒闸停车:“你麻溜儿过去看看,大雪咆天的,咋躺野地上了?”

  车老板子穿着光板儿老羊皮袄,冲着身后的小窗户,大声道:“看不看还不是那么回事,不是饿的就是病的。”乌掌柜说:“那还不快站下,等啥?”车老板子说:“我说掌柜的,您就甭管闲事儿啦,咱还是赶路吧!再晚了城门一关,恐怕连咱俩谁也回不去家,咱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岭过夜吧?”

  乌掌柜没理他,自己跳下车。车老板子举着鞭子还在后面喊:“掌柜的,这样的事多啦,您管得过来吗?”见掌柜的头也不回,也一遛小跑儿着跟了过去。

  干瘦高挑个头儿的行人甲:“怕是不中了……你看看他,只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啦!”他一个劲儿地磕打脚后跟,好像这样能增加一些热量。

  黑矮个的行人乙:“哪来这么多逃荒儿的呢?这些个山东人也真是的,往外跑啥呀,消停在家待着多好!”他没忘用棉袄袖子蹭一下流出来的清鼻涕。

  行人甲哈着雾气,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旦凡有点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关外来遭这份罪!”

  行人乙嘴里也不住地哈出白雾:“说的也是,可老天爷不睁眼啊。这是存心不让穷人活么!”

  行人甲说:“哎!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可哪才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处呢?这冰天雪地的,还不䞍等着冻死吗?”

  白吴氏听见有人说话,像是看到了救星,拽住那个稍大点的孩子:“都跪下,快给两位大爷磕头,”又哀告那两个行人,“求二位大爷行行好,收留下这仨孩子吧,只当是您家里多养只小猫儿小狗儿,赏碗刷锅水就行。住猪圈睡狗窝,只要不冻死饿死……俺和他爹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几个孩子听话地跪下,那两个行人顿时慌了手脚。“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呀!”行人乙连说了好几个使不得,又慌忙去拉跪在雪地上的几个孩子,可拉起来这个那个又跪下了,急得他直跺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实不相瞒呀大嫂,不是我徐老六心地不善良,我有心收留你们,可我家也不富裕,也正吃了上顿愁下顿呢。”见行人甲连连往后退,像是拉开要跑的架势,犹犹豫豫也抽身要走,恰在这时看见乌掌柜朝这边奔来,忙又伸手去拉跪在地上的孩子。

  乌掌柜来到近前曲下身子,见白有功呼吸微弱,用手试了试体温,热的烫手。急忙命车老板子:“快快快,快搭到车上去!”

  车老板皱着眉头,嘟囔着:“我说东家,管这闲事干啥?您看看这一道儿,新起了多少没主的坟茔。这种事儿,咱管不过来呀!”

  乌掌柜脱下羊羔儿皮氅,裹住最小的孩子,车老板子的话,终于把他惹怒了:“你是狼奶大的还是狗奶大的,还有没有点儿人心,啊?年纪轻轻的这么不善良!再说这种丧良心的话,当心我抽你。快点!”

  听见掌柜的叱骂车老板子,两个行人羞愧得无地自容,赶紧上前帮忙把白有功弄上车,白吴氏和孩子也都上了马车。车老板子蹿上大车的前耳板子,一甩鞭子,清脆的鞭声在寒风中炸响,马车飞奔而去。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两个行人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天阴成了铅色,天地混沌成一片,更冷了。马车从迎恩门入城,穿过城门楼一刻不敢停留,径直赶进吉顺货栈后院。

  吉顺货栈是关东特有的那种山货贸易行,一溜五间正房前有院后有库,临街悬着一块“吉顺山货庄”的门招。吉顺货栈是东荒地乌家设在吉林城的商号,顺字号是最早开张的店铺,在奉天、山海关和天津都设有分号。

  货栈刚收了一批山货,有各种珍稀的貂鼠皮子、山参,更多的是马尾儿猪鬃、羊皮、生牛皮和干货。验货过秤结帐,二掌柜的刚把送货的打发走,正领着几个伙计往仓库里搬运山货,听见马车响,忙和一个伙计跑出来查看。

  没等马车停稳,乌掌柜已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叫刚出来的那个伙计把白有功从车上背下来,一边跟着小跑儿一边回头吩咐二掌柜去请郎中吕先生:“直接背到伙房,伙房的炕热乎。快,拿热水来。再煮碗热汤面,多放葱姜。”

  伙计将白有功放到伙房炕上,伙夫端来一碗热水:“先给他喝口热水暖和暖和……我这就升火和面去。”

  乌掌柜接过粗瓷碗,亲自喂白有功喝水。须臾,白有功苏醒过来,眼皮动了动,可还是没有睁开的力气。工夫不大,伙夫端着半瓦盆热腾腾的面条进来。乌掌柜问:“锅里还有没有了?”

  伙夫把瓦盆放在炕上,往碗里盛着面条儿说:“干的都盛来了,锅里还剩下点儿汤汤水水的,可那也不顶饿呀!”

  乌掌柜说:“不顶饿也都盛来,趁热都给他们吃点,总比肚子里没食儿强。”又对身边的一个小伙计说:“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傻愣着干啥?快去叫个人,把库房西院的客房收拾出来,把炕烧上,好安顿他们歇着。”小伙计挠着后脑勺,面露难色:“掌柜的,你咋忘了,那院子已经有些年头不住人了。”乌掌柜横愣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让你去,你就麻溜儿去!你像磨道上的蒙眼儿驴,瞎绕哄啥?踩蚂蚁蛋呢?”小伙计说:“可是……可是,老太爷吩咐过了,那院往后不让住人啦!”乌掌柜唬着脸,说:“可是啥?那你说,让他们一家子上哪住去?你想让他们去住露天地吗?”见小伙计还在愣神儿,大怒:“还站着等啥?等着领赏呐?”小伙计见掌柜的脸黑得吓人,一溜烟儿逃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残局20
和吉顺货栈相隔两条街,一家“世一堂”药铺吕先生坐堂。世一堂是道光七年由举人张尊联合闯关东的山东中医吕家,山西伍家、刘家共同筹资创建的,主要以加工人参、鹿茸为主,尤以鹿角胶、爱国神丹和熊油虎骨膏最为有名。世一堂门檐之上,挂着吉林驻守使常顺将军题写的“悬壶济世”的匾额,门两侧是举人张广尧的题字,左为:地道药材,货真价实;右为:继天立极,童叟无欺。世一堂不仅药品齐全、纯正地道,而且有有名望的坐堂医给病人开方诊病,素有“关里有同仁堂,关外有世一堂”之说。坐堂郎中吕先生是山东吕家嫡传后人,应邀随同二掌柜来到吉顺货栈给白有功诊病。

  吕先生中西兼修的医术很有名,对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和《黄帝内经》都颇有研究,尤其对内经中的“针经”部分造诣尤深。吕先生五十多岁,脸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一条黑如墨染油亮的辫子,如同打了一层腊垂在背后。吕先生往诊看病,从来不管门楼儿高矮更不因人废诊,商号财东家用轿车拉他他去,市井穷人牵一头毛驴或套一张爬犁接他他也去,连毛驴爬犁也没有的人家请他,他就步行着去了。有钱人给他封金赏银他照收不拒,没钱人家给几个小钱他也坦然装入衣兜,穷得一时拿不出钱的人家他不逼不要,甚至连问也不问,任就诊者手头宽裕的时候给他送来。吕先生坐在那张用生漆漆得黑乌锃亮的椅子上,话语不多倒也不怠慢焦急如焚的患者,他永远都是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样子,看好病是这副模样,看不好也是这副模样,看死了人仍是这副模样,他给患者以及比患者更焦虑的家属的印象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看好了病,那是因为他的医术超群此病不在话下因而不值得称颂,看不好病或看死了人,那是你不幸患上了绝症而不是吕先生医术平庸,那副模样使患者和家属坚信,即使再换一百个郎中即使药王转世也是无可奈何。

  吕先生进门,看见躺在炕上昏昏如死的白有功不动声色地把了脉,又捏了捏病人的肚子。乌掌柜问:“你看,这人还能有救吗?”吕先生轻轻“嗯”了声,说:“没大病!冻饿而至!”扭头问:“有烧酒吗?”乌掌柜闻听这话才长嘘了一口气,吩咐伙计:“快去把酒篓搬来!”

  吕先生把喂白有功剩下的水泼到屋地上,让伙计把酒倒上。伙计倒了半碗烧酒,让二掌柜把酒点着,又让白吴氏解开白有功的衣襟。二掌柜把烧酒点着了,白吴氏冻僵的手指抓不住纽袢干着急不听使唤,乌掌柜帮她解开病人的衣襟。

  吕先生蘸着热酒,示范着让白吴氏给白有功推拿按摩,口中还念念有词:“天寒日阴则血凝涩而卫气沉。卫气出于上焦,由肺气推送,先循行于皮肤之中,卫气调和则皮肤调柔,腠理致密,温养脏腑……”白乌氏接过酒碗,照着样儿给丈夫前胸后背搓了几遍。

  见白有功浑身皮肤发红变紫,吕先生说:“嗯,差不多了!”从皮包里取出个皮夹揭开按扣,露出一排刀子锥子挑钩粗针和一只闪闪发光的三角刮刀。吕先生手捻一根粗针,在白有功额头和太阳穴上扎了三针,拔上火罐儿,用手指敲敲罐底儿坐下来便不说话了,乌掌柜把泡好的茶端给吕先生,吕先生接过来不紧不慢地喝着。

  大概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吕先生放下茶杯起身启下火罐儿,从三个火罐儿里都能倒出半罐子粘稠的黑血。吕先生拉过一条棉被给病人盖上,说:“身子太过虚弱,且得将养呢!”

  天渐渐黑了,吕先生在灯下秉笔开着药方,说:“先让病人好好歇一宿。等明天吧,我再来给他刮刮痧,调调经气,祛祛恶寒邪毒……”开罢药方,吕先生收拾器械告辞,乌掌柜吩咐账房给付了往诊费,又叫二掌柜套车送吕先生回世一堂,就手把药抓回来。

  乌掌柜拱手送走吕先生,见伙房送来晚饭又跟回来。对白吴氏说:“弟妹呀,伙房特意为你们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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