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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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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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代的古典悲情剧……。 最好的txt下载网

残局18
耿阮氏共生养三子两女,两个女儿半路夭折,长大成人的却只有这哥仨,小老疙瘩便是耿玉霖。玉霖是遗腹子,在他尚未出世之前,当参把头的父亲耿源带着一伙儿人进长白山放参,不慎失足跌进西坡的山涧里,连尸骨都没收回来。

  关东三宝,人参为首。要想挖参宝,得找棒槌鸟儿。这种很美丽的雀鸟儿,在八月间的密林中十分活跃,它们喜欢吃人参籽,叫声如人说话一样,发出“王干哥!”或“李武!”的声音,清脆可听——哪里有这种雀鸟儿,哪里就可能有人参。

  传说,有位寡居深山的李姓老太太,育有一子叫李武,后又收养了一个叫王敢多的男孩做义子。一日,两个孩子放山时迷了路,李武侥幸回来了,李武娘见王敢多没回来,便命李武进山去寻找,结果小哥俩双双困死在了深山老林里,两个孩子变成了两只鸟儿。叫“王干哥”的鸟儿便是李武的化身,叫“李武”的鸟儿是王敢多。因为李武寻找王敢多心切喊声颇频,而王敢多的回应则很少。棒槌鸟儿发出“王干哥”叫声清脆、寥远,而发出“李武”叫声的鸟儿不多,声音也显得很沉闷……一行人在一只棒槌鸟儿的引领下,果然找到了一棵六品叶的老山参,不想,老耿源却命丧谷底。

  人死不能复活。已过中年的耿阮氏,看着膝前相继成人的三个儿子,熬作了一回也看开了,谁让老头子天生就是个劳碌短命呢?世事她是看开了,可眼神儿却愈来愈不济了,轮到老疙瘩更玉霖能干动活了,她便打发他到白家去吃劳金。

  那一年,耿玉霖只有十三岁。

  白府二进的四合院,座北朝南,黑漆大门两边安放着辟邪的石鼓,大门里一座青砖影壁正中浮雕着“鸿禧”二字。院子里花木繁茂,树阴下摆放着一口汉白玉鱼缸,鱼缸沿口上雕刻着蝙蝠和龙头的造型,花岗岩的基座四面是“鱼化龙”和莲花的浮雕。鱼缸里波光粼粼,漂浮在水面上的两片荷叶托起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一群锦鲤在荷叶下穿梭,悠闲地来回游动。

  白家正给马挂掌。一匹刚刚成年的儿马子被老长工固定在掌桩架子上,两道巴掌宽的皮带兜住马肚子吊起来,四蹄悬空的儿马子惊恐地挣扎着……白四爷正帮忙打下手,他把烙铁放在马蹄上,“吱——”地冒出一缕焦糊臭味儿的蓝烟。

  白四爷看见玉崑领着玉霖进来,将烙铁插进焦炉,撩起围裙在脸上抹了一把,对玉崑说:“你先帮着把老疙瘩的铺盖放下屋去,等给马挂完掌咱就开饭。今儿个伙房杀了几只小鸡儿……小鸡儿蘑菇炖粉条儿,我知道你最得意这口儿,赶上了就等吃了饭你再回去也不迟!”耿玉崑笑了:“你听谁说的?”白四爷说:“反正我知道。”又对帮忙拉风箱的玉霖说,“来了就得下力气干活儿。你这小身量儿能行不能行啊?要是不行,就过两年再来!”玉崑替兄弟回答:“他行。在家啥都能干,你随便使唤。”四爷说:“那行,有活儿没活儿也得等下晌再说。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就叫他去帮着搭把手,不紧他只管把猪放好,别的有啥活计再支派……”

  白家先前已有了两个长工,一个便是那个给马挂掌的光棍儿姓关,都叫他关七爷算是长工头儿;另一个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小伙儿叫高盛。跑腿子关七爷没家没业,几乎成了白府的一员。长工分“大活”“二活”,大活关七爷使唤牲口、赶车扶犁;二活高盛喂牲口、掌包儿、扫院子、挑水。玉霖既不是大活也不是二活,算是半拉长工——只负责放猪。

  小猪倌儿耿玉霖腿脚勤快,白家没有不喜欢他的。转年春播后,白四爷给他晋升了一级,叫他去放马,由猪倌儿变成了马倌儿。放马的地点,是在东荒地南端那片开阔的湿地里。

  东荒地也许就是因为这片湿地而得名,其地形相当复杂,近处生长着茂密的柳丛,深处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苇丛里浅浅的小溪从腐烂的洞穴里流出来,发出音乐般的响声,沼泽里有飞禽做窝也有狼群出没,狼是放牧者的天敌,因为有狼,而充斥着可爱和可怕的两面性,也赋予了人类和野兽灵魂上的一种媾和。这种不失智慧的野兽,懂得避免与人类发生冲突,它们站在柳丛边缘嗅着人或牲口的气味,瞪着绿莹莹的眼睛,不甘寂寞地仰起头,发出怨诉的呼号。

  关七爷是正红旗满洲哈达瓜尔佳氏后裔。关七爷有一床狼皮褥子,这张狼皮是他亲手猎杀来的,他说狼皮褥子不仅治腰腿疼,一旦夜里进来生人,针毛会马上奓起来把人扎醒。

  这条狼咬伤过不少人,他家的邻居就被这条成了精的狼给咬了。虽然没有当场被咬死,却由于中了狼毒疯了,变成了人狼,或者说已经不是人,而是狼,是一条长成人模样的狼。这个被狼咬伤的人,从疯到死,给人们带来了对狼的深度恐惧……

  玉霖喜欢躺在被窝儿里听他故事,狼和鬼怪妖邪是故事的基本主题,偶尔也会谈论起男女之事。少年耿玉霖还不晓得男女之间的隐秘,只能静听,关键处也不免脸红心热一阵……两个成年男人的梦中充满了色情成分,玉霖的梦境则围绕着关七爷讲的狼故事展开——

  一弯月牙儿,悬于西山顶上。关七爷不放心地嘱咐玉霖说:“听见有人叫你小名儿,你要是答应了就会化作一股烟气,飞进怪物嘴里——这是因为你答应它了!”玉霖应着:“回吧七叔,我记住了!”清冷的月亮亲切地跟着,人走月也走,人停月也停。玉霖恍惚听到了那个古怪的声音,并闻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一股腥臭的热气直往后脖颈扑,玉霖惊恐地回过头,只见一双毛茸茸的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张开血盆大嘴咬住了他的喉咙……玉霖大叫一声,从梦魇中惊醒——后来,玉霖的确经历了一次险情。

  苇塘的芦苇,早由半人高长到一人高了,苇梢子上冒出了雪白的穗子,一天一天由绿渐黄,风吹过苇叶子沙沙作响。

  玉霖趟着露水,边放牧边割草,一匹马驹儿忽然从苇丛里钻出跑到玉霖身边。水洼边一条消瘦如刀的母狼,见玉霖手里握着镰刀,先是装模作样地伸出舌头,像狗一样舔几口水,然后坐下来和他们对视。

  它那漫不经心的眼神里,透射出伺机攻击的渴望。那一瞬间,玉霖已经失去了知觉,头顶上迸出一缕轻微但极恐怖的声音,像是口吹足色银元发出的那种细微振颤的铮铮声。玉霖想,这一定是魂魄被击出天灵盖的抨击声,好像自己的生命曾有过几十秒钟的中断,那一刻,他已剩下了一个躯壳,一具虚空的肉身遗体,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一匹健美的骒马嘶鸣着,斜刺里冲向母狼。老狼猝不及防被踢翻了两个筋斗,滚到了一边,眼睛里闪动着不甘心的寒光,恶狠狠地隐没在芦苇丛中……

  那次遭遇,把玉霖吓得病了一场。四爷摸着玉霖滚烫的脑门儿,后怕地说:“牲口糟践就糟践了,可不能让那畜生伤着人。不然我没法儿向人家大人交待!”

  从那天起,白四爷再没让玉霖单独一个人到大甸子里去过。 。 想看书来

残局19
白四爷大号白继业,人颂白善人。《易经》有云:积善人家,必有余庆。白家祖上以乐善好施传家,积攒下了百十垧好地二十几间房宅和成群的骡马牲口,不仅为子孙后代遗下了福泽也积得了阴功。

  东荒地白家原本不是原居土著,而是逃荒来到关外的山东人,到四爷这辈已经好几代了。白家祖居山西洪洞,也是洪洞大槐树的移民,明洪武末年迁徙山东。清同治二年,黄河沿岸的河南、山东两省又遇灾荒,这一年,遭灾的不仅仅是河南、山东,江苏、安徽、直隶等省也同样未能幸免,这场灾荒以山东尤为严重。

  那一年春夏大旱引发蝗患,飞蝗所过之处,大片良田顿失绿意,蝗灾一直持续到夏收,天气骤变,淫雨连绵,导致黄河沿岸多处溃堤。颗粒无收的八百里黄泛区瘟疫肆虐,饿殍遍野,一片饥号啼寒,三万灾民流离失所,被迫踏上了逃荒之路。天地之间展现出一幅悲怆的《流离失所图》——

  推车的,车上是一堆杂物和一个孩子,或是一个老人;担担儿的,一头担着孩子,一头担着杂物。独轮车轴瓦干涩的噪音,在苍天和大地之间吱扭着。孩子不哭不闹,神态木然得像饱经沧桑的老人;老人的白发染成土色,浑浊的目光凝视远方,闪烁着童稚般的希冀。沿途不断有人倒下,以家庭为单位的逃难队伍不断解体,再自动组成新的群体。人们早已丧失了表达的功能,心死了,连路边的倒卧也不屑一顾,甚至跪在刚隆起的坟包前也只是无声地垂泪,灾民们把理想和信念都倾注在一双双血肉模糊的脚板上。大脑混沌,神情木然,但内心却充满着摆脱苦难的强烈欲望,一曲《闯关东》的歌谣,唱得这些背井离乡之人肝胆俱裂五内如焚:

  出了山海关,

  两眼泪涟涟。

  今日离了家,

  何日才得还。

  白家的祖先白有功拖儿带女,夹杂在灾民的队伍里。

  严冬来临,大地、山岭被积雪覆盖着,官道上行人稀少,一股股雪尘被风扬起,在路面上打着旋儿。吉顺货栈的大掌柜乌大爷和车老板子赶着马车一路小跑着,细碎的马蹄之声在空寂的雪野里回响着,拉车的大灰骡子脖子上背上都挂着一层白霜。

  乌掌柜坐在带暖篷的马车里,冻得直搓手,可十根手指还是勾勾着,脚像猫咬的一样疼,他不住地跺着脚,牛皮欤B跺在厢板上如同擂鼓一般。他缩着脖子,隐隐约约听见路边有哭声,撩起棉帘寻声望去。

  白有功倒在妻子白吴氏怀里,三个衣衫淡薄的孩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病猫似地哭着。两个行人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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