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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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地自传-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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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俱乐部活动了一个时候,但是过了几个月便结束了。因为按照我定期迁居的习惯,我离开了那个地区。可是这次简短而谨慎的经验却给了我一点点组织和经管社会团体的锻炼。
  第十八章 羞涩是我的护身符
  后来我被选为素食者协会执行委员会的委员,我决定参加该委员会的每一次会议,可是我总感觉舌结说不出话来。有一次奥德菲尔德博士对我说:“你同我讲话很自然,可是在委员会的会议上,你为什么从不开口呢?你是一只雄蜂吧?”我很欣赏这个揶揄。蜜蜂是很忙碌的,雄蜂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懒汉。在这些会议上,当大家发表意见时,我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这并不是一件小小的怪事。倒不是我从来就不想讲话,但我总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在我看来,其他所有的委员都比我懂事得多。有时正当我鼓起足够的勇气想要发言的时候,大家又常常开始讨论另一个新问题了。这种情形延续了一个很长时期。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引起了争论。我以为缺席是不应当的,而且感觉到投一张沉默的票是一种懦弱的表现。这场争论是这样引起的。协会的主席希尔斯先生原是泰晤士钢铁工厂的老板,他是一个清教徒,协会的生存可以说实际上是依靠他的资助。委员会的很多委员多多少少都是受他庇护的。享有素食者声誉的艾林生医师也是委员会成员之一。他是当时新兴的节制生育运动的倡导者,并在工人阶级中间宣传节育方法。希尔斯先生认为这些方法正是要在道德的根蒂上开刀。他以为素食者协会的宗旨不仅是在讲饮食,而且还应该进行道德改革,因此象艾林生医师这样一个持有反清教徒观点的人,就不应当被容许留在协会里,因此建议开除他的会籍。这问题深深引起了我的关怀。艾林生医师关于人工节育的方法,我以为这种观点是危险的。我还相信希尔斯先生作为一个清教徒,是有权利加以反对的。我对希尔斯先生的为人和他的慷慨也很尊敬。然而仅仅因为有人不承认清教徒的道德观念为协会的宗旨之一,就把他从素食者协会排除出去,我认为这种做法是很不合适的。希尔斯先生关于从协会中开除反清教徒的看法是他个人的观点,和协会所宣布的只是提倡素食并非倡导什么道德制度的宗旨是不相干的。所以我认为任何一个素食者,不论他对于其他的道德具有什么看法,都可以成为协会的会员。
  委员会中还有别的委员和我持有同样的看法,但是我觉得有必要亲自表示我自己的意见。怎样表示法倒是一个问题。我没有勇气讲出来,因此决定把我的想法写下来。我就带着这份书面的东西去参加会议。就我所记得的,我当时甚至连宣读它的能力也没有,主席不得不找人代读。艾林生医师那天是失败了。这样,在这类问题的斗争中,第一个回合我就发现自己是在失败者这一边了。然而我以为我所做的是正当的,并以此自慰。我还依稀记得这事情发生过后,我就向委员会提出辞呈了。
  我在英国的整个时期,一直保持了这种羞涩。有时我去作应酬性的拜访,如果在座的有半打以上的人,甚至也会使我说不出话来。
  有一次我和马兹慕达先生一齐到文特诺去。我们住在那里一个素食者家里。《饮食伦理学》的作者霍华德先生也住在这一个避暑盛地。我们见过他,他邀请我们到一个会上去为提倡素食讲演。我已明白在会上念讲稿的做法并不被认为是不合适的。我知道有很多人为了讲话前后连贯而简洁,是这样来表达他们自己的。即席讲话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我就把我的讲稿写下来。我在会上站起来宣读,可是读不出来。我的眼睛变得朦胧了,而且我还发抖,虽然我的讲稿总共不过一页。马兹慕达先生不得不代我宣读。他自己的讲话不用说是很漂亮的,博得了不少掌声。我自己感到很难为情,心里为自己的无能而悲伤。
  我在英国作公开讲话的最后一次努力是在我离英返国的前夕。可是这一次我还是闹了笑话。我邀请我的索食朋友们到前边谈过的贺尔朋饭店去吃饭。我对自己说:“素餐当然只能在素食馆里吃。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到一家非素食饭店去吃呢?”我就同贺尔朋饭店的经理商量,要他准备一桌严格的素席。应邀赴宴的素食者为这个新的实验欢呼不已。一切宴会原是为了欢乐,但是西方已把它发展成为一种艺术。这种宴会是用喝采、音乐和讲演来进行的。我所举行的小小的宴会也少不得要有一些这一类的表演,所以也有讲演。轮到我讲话的时候,我站起来发言。本来我已经想好了只消几句话就可以讲完的腹稿。可是讲了第一句话,第二句就讲不出来了。我读过关于艾迪逊的故事,他在英国下议院开始他的处女发言时,重复“我想”①三次,后来再也讲不下去了,便有人站起来开玩笑说:“这位先生想了三遍,可是什么也没有想出来。”我原想引用这个逸话发表一通幽默的讲演。所以我就开始讲起来,可是欲吐还休。我本来打算讲得幽默有趣,一想却又完全想不起来,弄得自己贻笑大方。“谢谢你们,先生们,谢谢你们好意地接受了我的邀请”。我突然说了这句话就坐下来了。
  ①原文I conceive 的conceive还有一个含义是怀孕,这里有双关之意,但中文很难恰当地译出来——译注。
  这种羞涩只是到了南非从后才有所克服,虽然我从来就没有完全克服过这个毛病。即席讲话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当我不得不面对陌生的听众时,我就犹豫起来,只要可能,我就推托不讲话。就是到了今天我还不能而且也不愿意让朋友们在一起瞎扯乱谈。
  我应当说,我这种天赋的羞涩除了偶然闹笑话之外,倒是没有任何害处的。据我看来,事实正相反,这种羞涩对我确有很大好处。讲话犹豫,一度使我很伤脑筋,现在对我却是一种乐趣,它的最大好处是教会了我用字简练。我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一种约束自己的思想的习惯。现在我倒是可以给自己发一张证书,证明我的舌头或笔尖决不轻易放过一句思虑不周的话。在我的讲演中或写作中,我想不到曾经有什么使我感觉遗憾的地方。所以我一直避免了许多差错,也很少浪费时间。经验教我懂得,沉默是信奉真理的人精神训练的一部分。有意或无意地浮夸、抹杀或缩小真理,原是人们一种天生的弱点,要克服这种弱点,沉默是必要的。一个很少讲话的人,他的言词很少是不经过考虑的;他会衡量每一句话。在我们日常生活里,确实有很多急于讲话的人。会议主席没有不为递条子要求讲话的事而感到苦恼的。而当准许一个人讲话时,他总是超过时限,要求更多的时间,喋喋不休地讲下去,再也不管你准许不准许了。所有这种谈吐实在说不上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裨益。它是那么浪费时间。我的害羞确实维护了我。它容许我成长,帮助我识别真理。
  第十九章 不老实之害
  四十年前,到英国去留学的印度学生还比较少。他们有一种习惯,就是要装成单身汉的样子,虽然他们有的已经结婚了。英国的中学生和大学生都是未婚的,他们以为念书和婚姻生活是不能并行的。印度古代的好日子,也有这样的习俗,那时候的学生叫做“波罗摩恰立”①。但是到了近代,我们却有了童婚制度,这在英国是闻所未闻的。因此,旅居英国的印度青年都不好意思承认他们已经结婚了。还有另一个不敢吐露真情的原因是:如果事实被人知道了,那些年青人便不可能和他们所寄寓的那个家庭的年青姑娘一同出去玩或者嬉戏了。嬉戏是不算什么的,做父母的甚至还加以鼓励;而且由于每一个青年人都得选一个配偶,男女青年的那种联系在那里倒是必要的。然而,如果印度青年一到英国就纵放于这种关系之中——这对英国青年来说是很自然的,其结果很可能是不堪设想的,正如我们所常常发现的。我见过有一些印度青年经受不住这种诱惑,因为常和英国女孩子在一起游玩而过着一种不诚实的生活。和女孩子游玩在英国青年来说,虽然是不算什么,但对于印度青年,实在不妙。我自己也受了他们的传染,毫不迟疑地冒充自己是一个单身汉,虽然我已是有妇之夫,而且早已做了父亲。可是我这样自欺欺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快乐。只是由于我的谨慎和羞怯,才使我没有陷入更深的水火之中。如果我不讲话,没有那个女孩子会愿意和我交谈或陪我出去走走的。
  ①“波罗摩恰立”(brahmachari)即遵守“波罗摩恰立亚”的人,即完全自制的人。参见二十页注②。
  我固然有些胆怯,却也有些谨慎。有一次我住在文特诺一个人家家里,这样的人家有一种规矩,就是主妇的女儿要带着客人去散步。有一天我的主妇的女儿带着我到文特诺附近那些可爱的小山上去。我走路并不慢,但我的女伴走得比我更快,她一面在我的前头走,一面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我对于她的许多话,有时只能轻轻地说一声“是”或“不”,至多也不过说句“真的,多么美”!她象鸟一般的飞着,我却在纳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就这样我们跑到了山顶。怎样再跑下去反而成了一个问题。虽然穿着高跟鞋,这位二十五岁的活泼少女竟象箭一般地急驰而下。我惭愧地挣扎着下来。她站在山下,笑嬉嬉地给我打气,还要上来扶我。我为什么这样胆怯呢?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跌带爬地,总算爬到山下来。她却纵声大笑地嚷着“真好玩,真好玩”,使我更加难为情。
  然而我还是逃脱不了灾厄,因为上帝要为我割去这个不诚实的脓包。有一次我到布莱顿去,这是一个和文特诺差不多的避暑胜地,这是我还没有去文特诺之前的事。我在那里的一家旅馆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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