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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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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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
“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
卒醳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於市。其妻不识
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
“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
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
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
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於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
“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於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
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於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
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
我,我故众人报之。至於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
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
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
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
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义
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
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馀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卻。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
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於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
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
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
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
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
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
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
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
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
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
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
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
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
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
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
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
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
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
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
死。
韩取聂政尸暴於市,购问莫知谁子。於是韩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
金。久之莫知也。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
於邑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
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
“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
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於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
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柰何!
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诛,终
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
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於韩市者,亦
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后二百二十馀年秦有荆轲之事。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於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
荆卿。
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
元君之支属於野王。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
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
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
荆轲游於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
遂不复会。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
饮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於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
若无人者。荆轲虽游於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
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於赵,而秦王政生於
赵,其少时与丹驩。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於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
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
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
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
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馀。
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柰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
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
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於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
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
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於单于,其后乃可图也。”太子
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恐不能须臾。且非独於此也,夫樊将军
穷困於天下,归身於丹,丹终不以迫於彊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
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
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
燎於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
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沈,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
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於先生也”。田光曰:“敬
奉教。”乃造焉。
太子逢迎,卻行为导,跪而蔽席。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
“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
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
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於荆卿,可乎?”田
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
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曰:“光与
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
‘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
於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
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
使人疑之,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
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
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
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
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
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
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
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於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
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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