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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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豆-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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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那姑娘坐在大当家身旁了!”

奴仆的交谈大到能轻易滑入两位当事者的耳里。

“他们若翻到战史,我很可能变成战败将军的遗孀,被你这乱世奸雄给强抢回府里当媳妇儿。”步孅孅啜着梅庄三当家去年采收的菊团所冲之香茗,轻声道。难得梅舒城偷得片刻清闲,一连解决三件公事,她也跟着放松了始终绷得紧张的情绪,纤手翻览着一整个早上所做的纪录。

“别担心,梅福会在两天之内替你洗清谣言。”

“真的吗?”她很想直接提议梅舒城召集众家仆,一起将话讲开。

“行商第二要件,选择适用管事,并且给予最高信任。”梅舒城道,所以他从不怀疑自家管事的能力。

步孅孅一顿,“等等,我要将这句话抄下来。”墨笔在纸上挥舞,完毕。“好了。”

“抄了一个早上的书,记在心里才重要。”

“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可以将你说的话倒背如流。”她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高超本领,但好歹多读几遍也是能熟透的。

步孅孅捻起一颗酿梅,粉舌先吮舔梅皮上酸甜适中的酿汁,又酸又甜的滋味浮上她的眉梢,俏皮的模样让梅舒城有片刻怔然。

他缓缓别开头,不去正视她可爱之处。“别以为只有这数十页,到晚上为止还够你抄的。”

梅子送入口中,她回道:“那就麻烦梅大当家少说些话,我也能少抄几页。”

梅舒城不答允,净瞅着她笑。

“这梅子味道真好,是梅家第四位当家酿的?”按排序,梅四当家正巧是司腊月花期的。

“没错。”

她吐出果核,又尝了一颗,“梅家的酿蜜梅远近驰名,今天可真是大饱口福了。”嗯,趁着这个好机会多塞几颗入嘴,捞些钱回本。

舔舐粉色指尖上所残留的梅子酸甜,她的吮指回味看起来……简直可爱到不行!可爱到教人想从小四酿梅的仓库搬三大桶蜜梅来喂养她,看她似娇艳似满足的模样--梅舒城闪过这念头的同一瞬间又立刻暗斥自己,梅庄的酿梅二十颗装盅在外头要价二十文钱,比起别人三颗一文钱还要高档许多,让步孅孅免费尝鲜哪里划得来?!就算、就算她真的吃得很可爱、很快乐,也值不了二十文钱呀!

不值,绝对不值!

舌尖再顶出果核,轻吐在白白嫩嫩的掌心,步孅孅不客气地继续开动,蠕动的饱满唇办有些红艳。

不值,真的不值。

贝齿咬下果肉,眉心因梅酸而轻轻拢蹙,无关任何不悦情绪,只因檀口里尝到的小玩意而起。

不值,应该是……不值……

梅舒城还来不及发现自己内心的动摇,却已先一步唤来丫鬟:“再舀一盘酿梅子来。”

“这不是要卖的吗?吃这么多好意思吗?”说话的同时,步孅孅解决盘中最后一颗小蜜梅。

“你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不好意思。”他调侃道。

“全怪梅四当家的酿梅太好吃了。”她将贪吃之罪归咎于梅家老四,摊掌算算,上头有十颗果核,代表着她赚回十文钱了。步孅孅甜腻轻笑,她还可以再接再厉。

“你离开梅庄时可以打包几瓮回去,凭咱们的交情,我可以算你便宜些。”

“谢主隆恩。”她没好气地投给他一个白眼,假意朝他行了个君臣之礼。

梅舒城也很不要脸,“爱卿平身。”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要假大伙一块来。

甫闯入两人闲聊的梅福被这段对话给混淆,“呃……皇上,不,是大当家,我、我们可以向您报告关于赵王爷牡丹宴的事了吗?”

哎哎哎,一时之间给愣了,害他跟着步小姑娘一块叫大当家“皇上”,万一被皇城的人马听到,这可是砍几颗头都不够的欺君之罪呀!

“当然。”梅舒城收起玩兴,闲逸的轻松在他脸上荡然无存。

又恢复成势利的梅大当家了。

“这是赵王爷这回邀请的王公贵族,共三十二位。”梅福递上成串名册。

“三十二位……加上妻妻妾妾和儿子孙子,约略算五十名,就开东阁让他们赏牡丹,‘甘草黄’全数移走,换上‘姚黄’,魏紫、洒金剪绒、二乔都少不得。”

“明白。”梅福俐落应道。

“还有,上回新培的‘墨葵’也趁这机会让他们瞧瞧,方便他们打道回府后向其他贵人宣传,经他们一提,‘墨葵’会成为富贵人家争相收藏的高价货。”

“是。”

“靠你的客人替你宣传?”步孅孅挑起眉。

“这可是咱们大当家最擅长的手段,既省钱,成效又高,不出十日,‘墨葵’的叫价就能与魏紫并驾齐驱。”梅福代答。

高招!步孅孅赶忙记下。

“等等,你们梅庄替什么赵王爷的办场牡丹宴,先收一笔观花费,若是有人看上哪株牡丹再另行交易,然后曲终人散,他们又在外替梅庄渲染牡丹艳色,下一批客人便自行上门让你们痛宰……”“丫头,挺聪明的嘛,瞧出端倪了?”梅舒城朗笑。

“这不是一头羊剥好几层皮吗?”

“还没剥完哩,梅福。”梅舒城两指一弹,换人发言。

“一些品质较差,或是花瓣有缺损的牡丹,还可以用来制玉露春酿,这可是咱们梅庄另一项抢手货,别处喝不到的酒呢,一坛三百七十钱。待所有牡丹花所能发挥的效用都用罄,还有最后一项。”

“最后一项?”

“牡丹的根皮可以入药,有清伏火,凉血热的药效,我们梅庄也与不少草药铺合作,供给这味‘丹皮’。”梅福的老眼发出熠烟光辉,越说越来劲。

从头到尾,一株牡丹的效益高得惊人,难怪梅庄如此兴旺,光一季花期就赚饱了他们!

“好黑……你们真的好黑……”步孅孅觉得整庄的人都已被梅舒城洗脑洗得彻底。

“商不黑,难为富。”梅舒城下了结论。

“我同情那些踏进梅庄的肥嫩小羔羊。”除了摇头,她还是只能摇头。

“别忘了,你也是羔羊之一。”而且也是自己送上门来。

“我不会让你剥到我任何一层羊皮!”她紧揪着衣领,仿彿那是她珍贵的羊皮,不让梅舒城这奸商染指分毫。

“我若没这本领,梅大当家的名号由何而来。”

“我们走着瞧!”

“相信我,很快很快你那干扁绣囊的最后一文钱都会落进我梅庄的帐目里,为我们的尾数再添一笔进帐。”他露出“虽然连塞牙缝都不够,但勉勉强强收下好了”的委屈笑靥。

“我保证,在我踏出梅庄时,我的绣囊里一定还会有盈余!”

“很好,有志气,先拿个十文出来。”他朝她勾勾手指。原本没打算贪她这笔小钱,但他就是有兴致和她斗嘴比高下。

她不傻,“你跟我算那几颗酿梅的钱?!”

他点头轻哼:“难不成还跟你客气?”

“我付过伙食费了。”

“那只指三餐,可不包括梅庄的名产。至于那杯菊茗,算我损失请你喝好了。”还真是委屈到极点了。

“黑心钱鬼。”她咬着贝齿,嗔道。

“这叫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即使是区区一文,也不容小觑。”

步孅孅从绣囊里数出十文,拍在桌上。“哼,就当我花十文买个教训,下回我不会再犯下这种失误!”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她的钱囊又干扁数分,呜,好心疼。

“梅福,等会儿送到帐房去报帐。”梅舒城交代老管事收下热呼呼的铜钱,转向步孅孅,笑得像只黄鼠狼。“贪财、贪财。”

“别客气,你本来就很贪财!”而她今天更是看透了他的本性,“小女子必定会向梅大当家好好讨教这门功夫,渴望有朝一日青出于蓝。”

“你还欠磨练咧。”

“等着瞧!”

梅福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想插话又找不到空隙,只能左呃右欸地发出单音。

步孅孅变脸也变得快,前一瞬间还为自己误踩贼人陷阱,痛失宝贵十文钱而张牙舞爪,下一瞬间又恢复大家闺秀的浅笑,“不过我要学到你贪财的皮毛,恐怕不是三年五载能学透的。”像他,少说也要十来年的磨练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我这种贪财不光是学就能学得来。你,最好是没机会学会。”梅舒城说笑,但在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明显地敛起与她互磨利牙的好心情。

“什么意--”

“等等!”梅福酝酿许久,终于大气一喝:“我先报告完正事,你们要斗嘴培养感情再去斗,好不?”他还有一箩筐的事要发落呀。

“谁要跟他培养感?!引”步孅孅毕竟是脸皮薄的姑娘家,听到这样无心的调侃难免觉得羞赧,一踱步便想找个藏身的地方躲,要是在场有她的父母长辈,说不定她还得意思意思说句“人家不来了”的娇腻轻嗔哩。

只见她捧起那本记录梅氏名言的册子,像只被山林猛兽追赶的受惊小兔子,一溜烟地窜回厢房方向。

久久,梅舒城收回视线,就连梅福呈报的正经事漏听了一长串也不以为意。

步孅孅这小丫头还不懂什么叫绝境,不懂“绝境”才是学透他这身本领最快的途径……那是一个很深很深的黑暗深渊,踩了下去就陷入泥淖,没人拉你一把,只能自己胼手胝足地爬着、蹭着,磨破了十指、刺开了脚皮,仍爬不出半分半寸……曾经,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陷在鸿沟里不得翻身,他无助过也绝望过,更曾在现实生活逼迫下,无计可施地将三名稚弟卖人为螟蛉。

那感觉,像在他心头划上三刀的痛,即使他知道,那三户无子息的人家会给弟弟们更好的照顾……原来人在绝境时,连最亲近的人也可以卖。

送走了最后一个因头一次尝到甜饴而满睑喜色的小四,他一个人抱着卖弟得来的银两,瞠着双眼,望向滴淌着冷雨的薄板屋顶,那一夜,他没睡,因为少了三个小家伙的咕哝童鼾,他没办法睡……他以为能让小弟们过好一些的生活,更以为少了累赘的他才能更无阻碍地爬出绝境深渊,可是失去弟弟的那夜,他被空虚和茫然所吞噬,霎时像失去所有奋发的动力,他不知道自己要为了谁而努力振作,不知道要为了谁而咬牙吃苦,他……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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