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像风一样来去自如无影无踪，会不会是跳到大海里去，化成鱼游走了呢？
少年游走在后来的海
文/陈小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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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天，郁扬是去陈圣那儿拿钱给妈妈治病去的。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晚上，她光着脚从陈圣的公寓跑掉的样子。
她怨自己，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睛和陈圣交往，是因为陈圣的花言巧语吗，多么愚蠢的她。她被陈圣借去的那一万块钱，一定是拿不回来了。才开口问陈圣要钱，他就提出分手，他们大吵一架，这个男人小气贪婪又无耻的面目终于全部暴露在郁扬面前。他面目狰狞对郁扬吼：“你身上戴的项链，穿的鞋子，哪一样不是我买给你的？不就要了你一万块，分手费我还嫌少。”
郁扬气愤极了，捂着胸口怕心脏会爆炸掉。她拽下项链，脱下鞋子一股脑儿丢给陈圣，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摔门而去。郁扬一边跑出去一边对自己说：“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可是眼泪已经冲出眼眶，止也止不住。
那是深夜，郁扬跑到公交站已经发现没有了公交车可以回学校，深夜郊外的出租车看不见影子，何况郁扬没有多余的钱打车。光着的脚丫一路踢到碎石子，青青紫紫。郁扬委屈地坐在站台的椅子上继续哭，哭过之后对着空荡荡的街头大骂起来：“陈圣你这个极度恶心的男人！除了项链和鞋子，你还给过我什么！去死吧！那一万块给你买棺材！”
林修他们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深夜的飙车赛，一群人一路呼啸过来，改装过的机动摩托浩浩荡荡。其中几辆直径开到郁扬面前，吹着口哨不怀好意：“嘿，美女，要不要去兜风啊？”
郁扬那一刻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或许是被气晕了脑袋，她一口答应：“去就去！”在车上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跨上去。真是豁出去了。
旁边的人一下子哄闹起来，骑车的光头男子没办法，熄了引擎转过来对郁扬说：“美女，我只是开开玩笑，载着你我要怎么飙车？”
郁扬不肯了，还是坐在车上不下去，然后她看到林修从前面骑车过来问大家怎么回事，显然他是这次活动的组织人。光头指指背后的郁扬，林修看到她光着的脚，问她：“家在那里？我送你回去。”
郁扬说：“送我去医院。”
于是林修也没再问，就把郁扬载往医院。夜晚的风涨在林修的衬衣里，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和那个光头背后的汗臭味不同，他是个干净的男子。郁扬趴在林修的背后一路哭着，她好伤心，莫名其妙的，并不是因为陈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剩下对林修的记忆，是林修湿了一大片的后背，和他专注开车的英俊侧脸。
那一天，郁扬的妈妈永远离开了郁扬。
2
妈妈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是郁扬最刻骨铭心的日子。
没钱没依靠的她，在妈妈去世之后那样卑微且耻辱地活着。那时候舅舅收走了外公留给妈妈住的房子，因为他说郁扬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找工作养活自己，他需要房子结婚用，还说妈妈生病时借的钱以后要还。失去了妈妈，也失去她那边的家人。郁扬什么都没说，咬牙搬出了公寓。
后来寄住在一个远房的亲戚家中，亲戚是个酒鬼，每天烂醉回家，回家之后就殴打妻子，十足的家庭暴力男。郁扬每天都关紧房门，塞上耳机听摇滚音乐不去理会房外的鬼哭狼嚎，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很无情，她并不能去劝架，去的话只会一起挨打。
酒鬼亲戚清醒的时候，总是叨叨念郁扬吃他的住他的却一毛钱也不给他。郁扬在那里从来就没吃饱过，有时候甚至不吃饭就直接去学校。有一天，酒鬼的妻子再也受不了收拾行李跑了，酒鬼半夜宿醉回来，气极了，疯狂拍打郁扬房间的门，薄薄的门板几乎要被他拍碎，郁扬在他快要破门而入时抱着必死的决心从四楼阳台上跳下去。
郁扬命大，掉到挡雨板上，只是扭到脚而已。那个夜晚，郁扬睡在挡雨板上，突然下起雨来，酒鬼在房子里不停地咒骂，摔东西。郁扬咬着手臂不敢发出声音，眼泪和雨水一起流到她的嘴里。
后来，郁扬就迅速搬离了那里，在饭店里做服务生，只因为管吃管住。她没有办法再去学小提琴，维持自己的生活都很困难，她卖掉了自己心爱的小提琴，从音乐学院退了学。离开学校那天，她没有哭，此后她都没有哭过。
有一天郁扬遇到陈圣带了一个妞来饭店吃饭，是她去招呼，端茶送水上菜。陈圣就像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甚至有点嫌弃她沾着油的围裙。他走的时候丢小费给郁扬，郁扬不要。他冷笑：“拿着吧，明明就那么需要钱。”郁扬咬牙切齿地把钱收下，她确实需要钱，没有必要和钱过不去。
在钱面前，郁扬卑微得没有自尊。她真想像作家三毛说的那样——有一天，如果不小心发了财，要抱上几千万美金来，倒上汽油烧，点了火，回头就走，看都不要看它怎么化成灰烬。如果是郁扬要烧的话，还要在陈圣和那些亲戚面前烧，看他们极度痛苦的表情将是多么大快人心。
3
一年之后，郁扬突然有钱了。郁扬的爸爸做生意发了财，他给郁扬大把大把的钱花，还买了一套房子给郁扬住。郁扬和爸爸的感情不深，甚至没有感情。小时候他常常出差，而在郁扬八岁的时候他和妈妈离了婚，郁扬一直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妈妈的葬礼，爸爸没有出席，所以郁扬对他怀有恨意，郁扬最困难的日子也没想过去找他。但是他给郁扬的钱，郁扬都要了。她要了钱，就去买奢侈品，买LV的包包，GUCCI的鞋子，交各种各样的朋友，花天酒地、暗无天日般挥霍。
郁扬后来交的那个男朋友也很迷重型机车，郁扬决定送他一辆，两人一起去买车，就遇上了林修。他似乎不记得郁扬了。他要卖掉自己的机车。
郁扬的男朋友很喜欢林修那辆车，爱不释手。郁扬看到林修眼里有太多不舍得，那辆车一定是他心头之爱，郁扬记得他曾经用那辆车载着她去医院，如果不是林修和那辆车，郁扬也许没有办法见到妈妈最后一面。何况郁扬当初为了生活卖掉了自己心爱的小提琴，她知道是什么感受。价钱都讲好的时候，郁扬突然就不肯买了，她不要买。
于是，郁扬的男朋友就翻了脸，他骂郁扬不讲信用，说话不算数，还骂了很难听的话，郁扬却什么都没说，无动于衷。他吵到最后，他们就在林修面前分了手。
男朋友走掉后，林修对郁扬说：“我不卖给他也会卖给别人的，这辆车我迟早要卖出去。”
“那你卖给我。”郁扬对他说。从林修诧异的表情看来，他一定是觉得郁扬这个女生脑子有问题。
“但是车子卖给我之前，你能载我去一个地方吗？”郁扬问林修，很期待地看着他。
“要去哪里？”林修犹豫了一下。
“海边。”
4
那或许是郁扬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林修载着她，一直开了一天一夜才到海边。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却是想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都很有默契。抵达海边的时候是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很柔和地趴在海面上，海是从深蓝渐变为紫红色的，天空是蓝紫色的，美极了。郁扬看着大片大片的天空和海水，眼睛里忽然蓄满泪水，她一面在沙滩上跑一面对着大海大声叫喊：“大海，我来了！大海，你还是这么美！你还是没有变！”林修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像一个疯子一样叫喊。
所有的都变了，大海依旧没有变。这是郁扬第二次看海。
第一次，是八岁的时候。爸爸把郁扬和妈妈接去海滨度假区玩，爸爸就是在那里和妈妈坦白，并且协议离婚的。郁扬记得很清楚，那样美的大海都成了悲伤的回忆。她记得小小的她，偷听到大人的对话，一路哭着跑到沙滩上，趴在那里哭个不停。当时，有个小男孩，在不远处堆沙堡，他听到小郁扬在哭，跑过来把她拉到沙堡那里，对小郁扬说：“不要哭，我的沙堡给你住，你看，全部都是给你的。”
郁扬到现在，还是很怀念那座沙堡。她对林修说：“我们来堆沙堡好不好？”林修点点头答应她，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快乐地笑起来，在沙滩上挥舞着双手跑开。
最后，两个人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堆好一座沙堡。
“哈哈，好丑啊。”郁扬看着堆得不成形的沙堡，笑起来。林修抓起一把沙子丢她：“好不容易堆好的，哪里有多丑啊。”
“就是丑嘛。”郁扬也抓起沙子丢他，然后跳起来跑开。林修在后面追着拿沙子丢她，郁扬快乐极了。
跑累了，两个人躺倒在软软的沙子上。郁扬跟林修说她小时候的事，说爸妈离婚那个小男孩给她堆沙堡叫她不要哭的事，也听林修说自己的事。从白天讲到黑夜。
林修说，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他们抛弃了他，各自成了家。
这个世界，总是有比自认为悲惨的人更悲惨的人生。自认为悲惨的郁扬在林修面前就变得不是那么悲惨了。
林修从小由爷爷奶奶抚养大，十八岁那年，老人双双去世，林修没有再继续读书。他去学了骑车，和一群伙伴组了一个机车队，用两个老人给他留下的钱买了第一辆机车。从此，靠赛车挣钱。最多的时候，一次能拿到两万块钱奖金。从他的表情看来，那些赛车的日子其实都很快乐。
郁扬问他为什么要把车卖掉。他说是厌烦了，一直做一件事情，总有厌烦的一天。郁扬躺在沙滩上托着脑袋听林修讲完他的故事，对他升起崇敬之意。
睡着之前，林修对她说：“你的腿，很美。”郁扬当时穿着很短的裤子，她确实有一双被赞美过无数次的腿。但是唯有林修的夸赞，让她开心。
“一年前，你光脚的样子我还记得。”林修说完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