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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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缘-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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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愧,凡为女子者,皆以此为愧也。”王老妪道:“使当日崔夫人能践普救之约,则崔莺必无自荐之事。使今日奶奶从吾招赘之言,则小姐亦必不为此私约之事。追其由来,自必有职其咎者。其过亦不专在崔莺、小姐也。”小姐听了,沉吟不语。王老妪道:“凡事三思,此事无容再思。老身主张的万无一失,小姐不必多游移。”小姐道:“既要如此,少不得把他身心系住,方可徐徐图之。”王老妪道:“小姐长于吟咏,只用一诗寄去便是良媒。”小姐令王老妪取过文房四宝,抓笔在手,心中叹道:“此岂是为女子做的事?这都是母亲无主张,迫我不得已而为之,我水兰英虽可恨,亦自怜。”不觉恸随笔转,泪合语下,吟成一绝。
诗曰:
一种深情只自怜,偷传密语到君前。
君若识得侬心苦,便是人间并蒂莲。
小姐将诗题完,遂付与王老妪,令他随便传去。
一日,王老妪到了庵中,避着悟圆,寻见吴瑞生。吴瑞生见是王老妪来,慌忙笑迎道:“妈妈数日不来,学生甚是盼你。”王老妪道:“相公不是盼我,却盼的是我家信音。”吴瑞生道:“此正所谓‘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也。昨日我那拙作小姐评的何如?”王老妪道:“小姐看了大加赞赏,说相公句句是咏的秋海棠,却句句是咏的小姐。我家小姐遂了相公是诗家第一人。”吴瑞生道:“我吴瑞生今日又遇一知已矣。但只是此有所往,彼亦应有所来。我吴瑞生既不惜献丑,你家小姐独无一词相酬和乎?”王老妪道:“我家小姐是深闺幼女,诗章岂可传露于外?”吴瑞生道:“业已许为夫妇,夫妻之间何避嫌疑?”王老妪道:“夫妻固是夫妻,‘夫妻’二字,相公是心中这般说,还是口中这般说?”吴瑞生道:“心即口,口即心,学生若是心不应口,口不应心,前已说过,如此之人即狗彘亦不食其余。”王老妪道:“毕竟如此,方是真正夫妻,不是露水夫妻。小姐和章已在老身袖中。”吴瑞生听了,便深深一揖道:“愿求一观。”王老妪方把小姐和章拿出,递于吴瑞生。瑞生看完大喜,道:“小姐情真如此,找吴瑞生怎敢负他?”便自誓道:“若今生与小姐为夫妻而不全其始终者,有如此日!我亦依韵和成一首,求你带去,以表我心。”遂将诗写完,付与王老妪。
王老妪拿回家中,才待取出与小姐看,忽见夫人进房坐下,说道:“我儿,男大须婚,女大须嫁,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我为娘的也守不的你到老。适才媒人来说,周员外家欲聘你与他次子为室。我闻周员外家计丰饶,尽可度日,且邻村不远,过门之后也好便于往来。此时媒人尚在我房中,专等你一言,我好回他。”小姐听了,沉吟半晌,说道:“今日母亲分会,非孩儿逆命,然婚姻大事也要门户相当。古人云:‘屏风虽破,骨格犹存。’今虽家业凋零,而宦门气象俨然如昨。孩儿闻的周家父子皆作商贾生理,今以孩儿如此之人,嫁作商贾之妇,窃恐有玷于门风。且当日爹爹为孩儿选择佳配,何等谨慎!今日爹爹方死,抔土未干,而当时遗志竟一旦置之度外,不与爹爹为孩儿择婿之心相刺谬乎?况孩儿年纪尚幼,婚姻未至愆期,甚么要紧?母亲你且勿许他。”夫人见小姐说的有理,遂回复了媒人。小姐俟夫人出房,方问王老妪要出诗来,展开细看。
诗曰:
彼美偏宜才子怜,神魂已到宝妆前。
当留金屋阿娇地,迎取华峰十丈莲。
小姐自见了此诗,知道吴瑞生以金屋阿娇待己,遂一心一意注于瑞生。只是夫人家教甚严,堤防甚密,虽两下有情,只好借王老妪代为转致,即欲当面一见,对面一语,无论彼无由入,即此亦无由出。且自此以后,提媒者又纷纷而至,夫人与小姐商量,小姐坚执不肯,若欲强他,他便欲投环赴井,夫人也无可奈何,只得一概辞了。王老妪便乘着此机,微微言及招赘吴生之事,奈夫人又不懂腔,他也坚执不允。小姐[一]腔心事尽变作愁城怨府,从此面庞也渐渐瘦了,腰肢也渐渐损了,一月之间遂至倒身不起。夫人看见慌了,各处请人调治,虽然用了几剂药,就如以水投石一般,那里能取效验?一日夫人不在近前,小姐语王老妪道:“我这病唯你晓的,亦唯你治的,我母亲虽请了卢医、扁鹊来也无济于事,我如今病势沉重,料来是死,就收着吴郎这首诗也是无用,你替我将诗还他,更与我多多致意,对他说小姐薄命,运途多乖,约言未践,病魔忽临,淹淹之命,难以存活。教他另议好逑,别求良缘,我死之后,勿以我为念。吴郎,吴郎,吾与你今生难得会,重结后生缘。”说罢,遂鸣鸣咽咽哭起来。王老妪道:“小姐别要说这断肠不吉利的话,行事只患彼此无心,既是彼此有心,便山高水深也阻不住,奶奶如何阻的住你?你只管保养身躯,待你病好,我必然设处一法,教你与吴郎一会。”小姐道:“你教我如何得会吴郎?”王老妪道:“十月初三日是黄家奶奶寿日,那日奶奶必亲去祝寿,悟圆还领众徒们替他诵经一日,庵中甚是清静。你的病若好了,我替你请命奶奶,只说你的病是菩萨梦中治好,说你许了一个香愿,到初三日要还。奶奶极信鬼神,此事再没有不依从的。到那日我预先令吴郎托事外出,仍着他隐于轩中,一来免夫人之疑,二来遮众尼之目。只如此便教你得会吴郎。”小姐听了,喜道:“此计甚妙,你须为我急急图之。”从此以后,小姐病体便日好一日,不消半月,病已全愈。王老妪遂将梦中菩萨治病与小姐许还香愿之事与夫人说了。夫人果然不疑,便许他初三日还愿。
真正是光阴迅速,荏苒之间已来到十月初三日,先一日,王老妪至庵中将此事说与瑞生,着他托事外出,仍隐于轩内。到了这日,夫人看着打点下小姐还愿之物,然后邀着悟圆一同往黄宅去了。随后小姐与王老妪用了早饭,先使人将还愿之物送去,傍午方到庵中。此时唯有张妈妈在庵看守,见了小姐,让至禅堂吃了茶,然后方领着小姐佛前还愿。小姐还愿毕,又让至禅堂待茶。王老妪道:“我闻吴相公有事外出,轩内无人,我同小姐到那边随喜随喜。”张妈妈道:“吴相公不在家,门已封锁,待我开了门,你好进去。”原来这静悟轩虽在庵中,却别为一院,甚是幽僻,关了院门,闲人俱不能到。张妈妈开了门,回来道:“王妈妈,你陪小姐随喜去罢,我在家安排素斋,好待小姐。”王老妪方领着小姐往静悟轩去。进了门,即将门关紧。到了轩前,吴瑞生从轩内迎出道:“小姐至此,卑人迎迟。只恐今日此会犹是在梦中也。”小姐未见吴瑞生时,安排着无数相思,要痛说一番。及至见了面,却羞的粉面通红,低着头全不言语。吴瑞生知道小姐是碍着王老妪不好说话,便调了眼色,王老妪会意,说道:“你二人在此叙话,我往轩后方便方便再来。”王老妪外出,吴瑞生执小姐手道:“前闻小姐贵恙,令卑人惊之欲死,今见小姐玉容,又令卑人喜之欲狂。卑人无德无才,何敢当小姐垂青顾盼?”小姐方才启朱唇,露皓齿,娇滴滴说道:“妾与郎君钟情不浅,自先前一见,即思愿托终身。昨聆佳章,又感君爱妾之至,几欲投入君怀痛说相思,但恨身无彩翼,难到君傍,使妾一片深心积思成劳。昨日一病,几登鬼录。你看罗襟点点,都是思君之泪也。”说罢,潸然泪下。吴瑞生亦下泪道:“小姐错爱卑人至此,教卑人如何消受?他日即用金屋以贮嫦娥,焚香顶礼,犹觉不足以报小姐之恩。”小姐道:“妾生来命薄,安敢望此?只求郎君谅奴苦心,不以今日之自荐为丑,取之左右,以充下陈,则郎君之深德厚意波及于妾者即不浅也。”吴瑞生道:“卑人以他乡游子得睹小姐芳容,已觉幸出望外。又蒙许以姻契,更觉喜溢五中。但卑人还有一桩心事,必与小姐说明,然后方可议终身大事。”小姐道:“郎君还有什么心事?”吴瑞生道:“大凡作事,必谋其始,始而不谋,后必不臧。今与小姐初会,此事自下当言。但不言则恐害卑人之意,言之又恐伤小姐之心。小姐必谅其微诚而曲宥之,卑人方敢明言以告。”小姐道:“郎君有话,但说不妨。”吴瑞生道:“卑人昔在浙江曾与金小姐有约,今蒙不弃,又得与小姐有约。独是金小姐之约,约之在先;小姐之约,约之在后,今必先有以处金小姐,而吾与小姐终身之事方可议及。”小姐听了,沉吟半晌,叹息道:“水兰英所遇如此,乃缘之悭也,分之浅也,命之薄也。妾与郎君只可见一面,通一语,以了从前之愿。自此以后不敢复议终身大事。”吴瑞生道:“卑人所以重金小姐,正所以重小姐也。使卑人得遇小姐,而即忘却金小姐,则今日爱小姐之心,亦可转而属之他人矣,亦何重卑人哉!卑人之心,小姐独不能曲而谅之乎?”小姐道:“郎君之心,妾非不知其至诚,但君既有佳偶,又焉用妾之鄙人?”吴瑞生道:“小姐说的是甚么话?卑人为着小姐,不知受过多少苦楚,多少凄凉,方得与小姐一会,卑人岂敢有薄侍小姐之心?但事有先后,又可含糊,必欲使卑人以处金小姐者处小姐,在卑人即为不义。倘小姐又以金小姐之故,而弃掷卑人,在小姐亦为不仁。舍此之外自有两全之道,还望小姐曲成。”小姐道:“如君所言,必他日金小姐居君之正室,妾则备小星之列。庶仁与义可以两全,但只是妾望郎君之初心,非为是也。”吴瑞生道:“凡事有常而亦有变,处经而后可以处权,佳人才子失之甚易得之甚难。况同为夫妇,而何论先后?即序有先后,而爱岂分彼此?且金小姐与小姐俱是一代淑媛,两美相合,岂生妒忌?虽是姐妹,实为朋友。谈论吟咏,亦不孤寂。岂必一夫一妻之为正哉?”小姐道:“前云君未有室,今曰有之,亦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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