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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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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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周得与梁姐姐暗约偷期,街坊邻里,那一个不晓得?因此梁公、梁婆又无儿
子,没奈何,只得把女儿嫁在江干,省得人是非。这任珪是个朴实之人,不曾打
听仔细,胡乱娶了。不想这妇人身虽嫁了任珪,一心只想周得,两人余情不断。
荏苒光阴,正是:看见垂杨柳,回头麦又黄。蝉声犹未断,孤雁早成行。忽
一日,正值八月十八日潮生日,满城的佳人才子,皆出城看潮。这周得同两个弟
兄,俱打扮出候潮门。只见车马往来,人如聚蚁。周得在人丛中丢撇了两个弟兄,
潮也不看,一径投到牛皮街那任余家中来。原来任公每日只闭着大门,坐在楼檐
下念佛。周得将扇子柄敲门,任公只道儿子回家,一步步摸出来,把门开了。周
得知道是任公,便叫声:“老亲家,小子施礼了。”任公听着不是儿子声音,便
问:“足下何人?有何事到舍下?”周得道:“老亲家,小子是梁凉伞姐姐之子。
有我姑表妹嫁在宅上,因看潮,特来相访,令郎姐夫在家么?”任公双目虽不明,
见说是媳妇的亲,便邀他请坐。就望里面叫一声:“娘子,有你阿舅在此相访。”
这妇人在楼上正纳闷,听得任公叫,连忙浓添脂粉,插戴钗环,穿几件色服,三
步那做两步,走下楼来。布帘内瞧一瞧:“正是我的心肝情人!多时不曾相见。”
走出布帘外,笑容可掬,向前相见。这周得一见妇人,正是:分明久旱逢甘雨,
赛过他乡遇故知。只想洞房欢会日,那知公府献头时?两个并肩坐下。这妇人见
了周得,神魂飘荡,不能禁止,遂携周得手揭起布帘,口里胡说道:“阿舅,上
楼去说话。”这任公依旧坐在楼檐下板凳上念佛。
这两个人上得楼来,就抱做一团。妇人骂道:“短命的!教我思量得你成病。
因何一向不来看我?负心的贼!”周得笑道:“姐姐,我为你嫁上江头来,早晚
不得见面,害了相思病,争些儿不得见你。我如常要来,只怕你老公知道,因此
不敢来望你。”一头说,一头搂抱上床,解带卸衣,叙旧日海誓山盟,云情雨意。
正是:
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贴腮。手捻香酥奶绵软,实奇哉!褪了裤儿脱绣鞋。
玉体靠郎怀,舌送丁香口便开。倒凤颠鸾云雨罢,嘱多才:明朝千万早些来。
这词名《南乡子》,单道其日间云雨之事。
这两个霎时云收雨散,各整衣巾。妇人搂住周得在怀里道:“我的老公早出
晚归,你若不负我心,时常只说相访。老子又瞎,他晓得什么!只顾上楼和你快
活,切不可做负心的。”周得答道:“好姐姐,心肝肉,你既有心于我,我决不
负于你;我若负心,教我堕阿鼻地狱,万劫不得人身。”这妇人见他设咒,连忙
捧过周得脸来,舌送丁香,放在他口里,道:“我心肝,我不枉了有心爱你。从
今后频频走来相会,切不可使我倚门而望。”道罢,两人不忍分别。只得下楼别
了任公,一直去了。妇人对任公道:“这个是我姑娘的儿子,且是本分淳善,话
也不会说,老实的人。”任公答道:“好,好。”妇人去灶前安排中饭与任公吃
了,自上楼去了,直睡到晚。任珪
回来,参了父亲,上楼去了,夫妻无话。睡到天明,辞了父亲,又入城而去。
俱各不题。
这周得自那日走了这遭,日夜不安,一心想念。歇不得两日,又去相会,正
是情浓似火。此时牛皮街人烟稀少,因此走动,只有数家邻舍,都不知此事。不
想周得为了一场官司,有两个月不去相望。这妇人淫心似火,巴不得他来;只因
周得不来,恹恹成病,如醉如痴。正是:乌飞兔劫,朝来暮往何时歇?女娲只会
炼石补青天,岂会熬胶粘日月?
倏忽又经元宵,临安府居民门首,紥缚灯棚,悬挂花灯,庆贺元宵。不期这
周得官事已了,打扮衣巾,其日巳牌时分,径来相望。却好任公在门首念佛,与
他施礼罢,径上楼来。袖中取出烧鹅熟肉,两人吃了,解带脱衣上床。如糖似蜜,
如胶似漆,恁意颠鸾倒凤,出于分外绸缪。日久不曾相会,两个搂做一团,不舍
分开。耽阁长久了,直到申牌时分,不下楼来。这任公肚中又饥,心下又气,想
道:“这阿舅今日如何在楼上这一日?”便在楼下叫道:“我肚饥了,要饭吃!”
妇人应道:“我肚里疼痛,等我便来。”任公忍气吞声,自去门前坐了,心中暗
想:“必有跷蹊,今晚孩儿回来问他。”这两人只得分散,轻轻移步下楼,款款
开门,放了周得去了。那妇人假意叫肚痛,安排些饭与任公吃了,自去楼上思想
情人。不在话下。
却说任珪到晚回来,参见父亲。任公道:“我儿且休要上楼去,有一句话要
问你。”任珪立住脚听。任公道:“你丈人丈母家有个甚么姑舅的阿舅,自从旧
年八月十八看潮来了这遭,以后不时来望,径直上楼去说话,也不打紧。今日早
间上楼,直到下午,中饭也不安排我吃。我忍不住叫你老婆,那阿舅听见我叫,
慌忙去了。我心中十分疑惑,往日常要问你,只是你早出晚回,因此忘了。我想
男子汉与妇人家在楼上一日,必有奸情之事。我自年老,眼又瞎,管不得,我儿
自己慢慢访问则个。”
任珪听罢,心中大怒,火急上楼。端的是:口是祸之门,舌为斩身刀。闭口
深藏舌,安身处处牢。当时任珪大怒上楼,口中不说,心下思量:“我且忍住,
看这妇人分豁。”只见这妇人坐在楼上,便问道:“父亲吃饭也未?”答应道:
“吃了。”便上楼点灯来,铺开被,脱了衣裳,先上床睡了。任珪也上床来,却
不倒身睡去,坐在枕边问那妇人道:“我问你家那有个姑长阿舅,时常来望你?
你且说是那个。”妇人见说,爬将起来,穿起衣裳,坐在床上,柳眉剔竖,娇眼
圆睁,应道:“他便是我爹爹结义的妹子养的儿子。我的爹娘记挂我,时常教他
来望我。有甚么半丝麻线?”便焦躁发作道:“兀谁在你面前说长道短来?老娘
不是善良君子、不裹头巾的婆婆!冫羊块砖儿也要落地。你且说,是谁说黄道黑,
我要和你会同问得明白。”任珪道:“你不要嚷!却才父亲与我说,今日甚么阿
舅,在楼上一日,因此问你则个。没事便罢休,不消得便焦躁。”一头说,一头
便脱衣裳自睡了。那妇人气喘气促,做神做鬼,假意儿装妖作势,哭哭啼啼道:
“我的父母没眼睛,把我嫁在这里。没来由教他来望,却教别人说是道非。”又
哭又说。任珪睡不着,只得爬起来,那妇人头边搂住了,抚恤道:“便罢休,是
我不是。看往日夫妻之面,与你陪话便了。”那妇人倒在任珪怀里,两个云情雨
意,狂了半夜。俱不题了。
任珪天明起来,辞了父亲入城去了。每日巴巴结结,早出晚回。那痴婆一心
只想要偷汉子,转转寻思:“要待何计脱身?只除寻事回到娘家,方才和周得做
一块儿,耍个满意。”日夜挂心,捻指又过了半月。
忽一日饭后,周得又来,拽开门儿径入,也不与任公相见,一直上楼。那妇
人向前搂住,低声说道:“叵耐这瞎老驴,与儿子说道,你常来楼上坐定说话。
教我分说得口皮都破,被我葫芦提瞒过了。你从今不要来,怎地教我舍得你?可
寻思计策,除非回家去,与你方才快活。”周得听了,眉头一簇,计上心来:
“如今屋上猫儿正狂,叫来叫去。你可漏屋处抱得一个来安在怀里,必然抓碎你
胸前。却放了猫儿,睡在床上啼哭。等你老公回来,必然问你。你说:‘你的好
爷,却来调戏我。我不肯顺他,他将我胸前抓碎了。’你放声哭起来,你的丈夫
必然打发你归家去。我每日得和你同欢同乐,却强如偷鸡吊狗,暂时相会。且在
家中住了半年三个月,即又再处。此计大妙!”妇人伏道:“我不枉了有心向你。
好心肠,有见识!”二人和衣倒在床上调戏了。云雨罢,周得慌忙下楼去了。正
是: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
那妇人伺候了几日,忽一日,捉得一个猫儿,解开胸膛,包在怀里。这猫儿
见衣服包笼,舒脚乱抓。妇人忍着疼痛,由他抓得胸前两奶粉碎。解开衣服,放
他自去。此是申牌时分,不做晚饭,和衣倒在床上,把眼揉得绯红,哭了叫,叫
了哭。
将近黄昏,任珪回来,参了父亲。到里面不见妇人,叫道:“娘子,怎么不
下楼来?”那妇人听得回了,越哭起来。任珪径上楼,不知何意,问道:“吃晚
饭也未?怎地又哭?”连问数声不应。那淫妇巧生言语,一头哭,一头叫道:
“问甚么!说起来妆你娘的谎子。快写休书,打发我回去,做不得这等猪狗样人!
你若不打发我回家去,我明日寻个死休!”说了又哭。任珪道:“你且不要哭,
有甚事?对我说。”这妇人爬将起来,抹了眼泪,擗开胸前,两你抓得粉碎,有
七八条血路。教丈夫看了,道:“这是你好亲爷干下的事!今早我送你出门,回
身便上楼来。不想你这老驴老畜生,轻手轻脚跟我上楼,一把双手搂住,摸我胸
前,定要行奸。吃我不肯,他便将手把我胸前抓得粉碎,那里肯放!我慌忙叫起
来,他没意思,方才摸下楼去了。教我眼巴巴地望你回来。”说罢,大哭起来,
道:“我家不是这般没人伦畜生驴马的事。”任珪道:“娘子低声!邻舍听得,
不好看相。”妇人道:“你怕别人得知,明日讨乘轿子,抬我回去便罢休。”任
珪虽是大孝之人,听了这篇妖言,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正是画虎
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罢罢,原来如此!可知道前日说你与甚么阿舅有
奸,眼见得没巴鼻,在我面前胡说。今后眼也不要看这老禽兽!娘子休哭,且安
排饭来吃了睡。”这妇人见丈夫听他虚说,心中暗喜!下楼做饭,吃罢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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