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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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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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宦成名就,筑室寺东,与师同隐。”因此别号东坡居士,人都称为苏东坡。
那苏东坡在翰林数年,到神宗皇帝熙宁改元,差他知贡举,出策题内讥诮了
当朝宰相王安石。安石在天子面前谮他恃才轻薄,不宜在史馆,遂出为杭州通判。
与佛印相别,自去杭州赴任。一日,在府中闲坐,忽见门吏报说:“有一和尚,
说是本处灵隐寺住持,要见学士相公。”东坡教门吏出问:“何事要见相公?”
佛印见问,于门吏处借纸笔墨来,便写四字送入府去。东坡看其四字:“诗僧谒
见。”东坡取笔来批一笔云:“诗僧焉敢谒王侯?”教门吏把与和尚。和尚又写
四句诗道:“大海尚容蛟龙隐,高山也许凤皇游。笑却小人无度量,‘诗僧焉敢
谒王侯?’”东坡见此诗,方才认出字迹,惊讶道:“他为何也到此处?快请相
见。”你道那和尚是谁?正是佛印禅师。因为苏学士谪官杭州,他辞下大相国寺,
行脚到杭州灵隐寺住持,又与东坡朝夕往来。后来东坡自杭州迁任徐州,又自徐
州迁任湖州,佛印到处相随。
神宗天子元丰二年,东坡在湖州做知府,偶感触时事,做了几首诗,诗中未
免含着讥讽之意。御史李定、王珪等交章劾奏苏轼诽谤朝政。天子震怒,遣校尉
拿苏轼来京,下御史舌狱,就命李定勘问。李定是王安石门生,正是苏家对头,
坐他大逆不道,问成死罪。东坡在狱中,思想着甚来由,读书做官,今日为几句
诗上,便丧了性命?乃吟诗一首自叹,诗曰:
人家生子愿聪明,我为聪明丧了生。但愿养儿皆愚鲁,无灾无祸到公卿。
吟罢,凄然泪下,想道:“我今日所处之地,分明似鸡鸭到了庖人手里,有
死无活。想鸡鸭得何罪,时常烹宰他来吃?只为他不会说话,有屈莫伸。今日我
苏轼枉了能言快语,又向那处伸冤?岂不苦哉!记得佛印时常劝我戒杀持斋,又
劝我弃官修行,今日看来,他的说话,句句都是,悔不从其言也!”
叹声未绝,忽听得数珠索落一声,念句“阿弥陀佛”。东坡大惊,睁眼看时,
乃是佛印禅师。东坡忘其身在狱中,急起身迎接,问道:“师兄何来?”佛印道:
“南山净慈孝光禅寺,红莲花盛开,同学士去玩赏。”东坡不觉相随而行,到于
孝光禅寺。进了山门,一路僧房曲折,分明是熟游之地。法堂中摆设钟磬经典之
类,件件认得,好似自家家里一般,心下好生惊怪。寺前寺后,走了一回,并不
见有莲花。乃问佛印禅师道:“红莲在那里?”佛印向后一指道:“这不是红莲
来也?”东坡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年女子,从千佛殿后,冉冉而来。走到面前,
深深道个万福。东坡看那女子,如旧日相识。那女子向袖中摸出花笺一幅,求学
士题诗。佛印早取到笔砚,东坡遂信手写出四句。道是:“四十七年一念错,贪
却红莲甘堕却。孝光禅寺晓钟鸣,这回抱定如来脚。”那女子看了诗,扯得粉碎,
一把抱定东坡,说道:“学士休得忘恩负义!”东坡正没奈何,却得佛印劈手拍
开,惊出一身冷汗。醒将转来,乃是南柯一梦。狱中更鼓正打五更。东坡寻思:
“此梦非常,四句诗一字不忘。”正不知甚么缘故,忽听得远远晓钟声响,心中
顿然开悟:“分明前世在孝光寺出家,为色欲堕落,今生受此苦楚。若得佛力覆
庇,重见天日,当一心护法,学佛修行。”
少顷天明,只见狱官进来称贺,说:“圣旨赦学士之罪,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东坡得赦,才出狱门,只见佛印禅师在于门首,上前问讯道:“学士无恙?贫僧
相候久矣!”原来被逮之日,佛印也离了湖州,重来东京大相国寺住持,看取东
坡下落。闻他问成死罪,各处与他分诉求救,却得吴充、王安礼两个正人,在天
子面前竭力保奏。太皇太后曹氏,自仁宗朝便闻苏轼才名,今日也在宫中劝解。
天子回心转意,方有这道赦书。东坡见了佛印,分明是再世相逢,倍加欢喜。东
坡到五凤楼下,谢恩过了,便来大相国寺,寻佛印说其夜来之梦。说到中间,佛
印道:“住了,贫僧昨夜亦梦如此。”也将所梦说出,后一段与东坡梦中无二。
二人互相叹异。
次日,圣旨下,苏轼谪守黄州。东坡与佛印相约:且不上任,迂路先到宁海
军钱塘门外来访孝光禅寺。比及到时,路径门户,一如梦中熟识。访问僧众,备
言五戒私污红莲之事。那五戒临化去时,所定《辞世颂》,寺僧兀自藏着。东坡
索来看了,与自己梦中所题四句诗相合,方知佛法轮回,并非诳语,佛印乃明悟
转生无疑。此时东坡便要削发披缁,跟随佛印出家。佛印到不允从,说道:“学
士宦缘未断,二十年后,方能脱离尘俗。但愿坚持道心,休得改变。”东坡听了
佛印言语,复来黄州上任。自此不杀生,不多饮酒,浑身内外,皆穿布衣,每日
看经礼佛。在黄州三年,佛印仍朝夕相随,无日不会。
哲宗皇帝元祐改元,取东坡回京,升做翰林学士、经筵讲官。不数年,升做
礼部尚书、端明殿大学士。佛印又在大相国寺相依,往来不绝。到绍圣年间,章
惇做了宰相,复行王安石之政,将东坡贬出定州安置。东坡到相国寺相辞佛印,
佛印道:“学士宿业未除,合有几番劳苦。”东坡问道:“何时得脱?”佛印说
出八个字来,道是:“逢永而返,逢玉而终。”又道:“学士牢记此八字者!学
士今番跋涉忒大,贫僧不得相随,只在东京等候。”东坡怏怏而别。到定州未及
半年,再贬英州;不多时,又贬惠州安置;在惠州年馀,又徙儋州;又自儋州移
廉州;自廉州移永州;踪迹无定,方悟佛印“跋涉忒大”之语。
在永州不多时,赦书又到,召还提举玉局观。想着:“‘逢永而返’,此句
已应了;‘逢玉而终”,此乃我终身结局矣。”乃急急登程,重到东京,再与佛
印禅师相会。佛印道:“贫僧久欲回家,只等学士同行。”东坡此时大通佛理,
便晓得了。当夜两个在相寺,一同沐浴了毕,讲论到五更,分别而去。这里佛印
在相国寺
圆寂,东坡回到寓中,亦无疾而逝。
至道君皇帝时,有方士道:“东坡已作大罗仙。亏了佛印相随一生,所以不
致堕落。佛印是古佛出世。”这两世相逢,古今罕有,至今流传做话本。有诗为
证:
禅宗法教岂非凡?佛祖流传在世间。铁树开花千载易,坠落阿鼻要出难。
        
   

第三十一卷  闹阴司司马貌断狱
第三十一卷  闹阴司司马貌断狱
         
“扰扰劳生,待足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意浓时休进
步,须防世事多番覆。枉教人、白了少年头,空碌碌。
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心机闲计
较,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何须、采药访蓬莱?但寡欲。”
这篇词,名《满江红》,是晦庵和尚所作,劝人乐天知命之意。凡人万事莫
逃乎命,假如命中所有,自然不求而至;若命里没有,枉自劳神,只索罢休。你
又不是司马重湘秀才,难道与阎罗王寻闹不成?说话的,就是司马重湘怎地与阎
罗王寻闹?毕竟那个理长,那个理短?请看下回便见。诗曰:
世间屈事万千千,欲觅长梯问老天。休怪老天公道少,生生世世宿因缘。
话说东汉灵帝时,蜀郡益州,有一秀才,覆姓司马,名貌,表字重湘,资性
聪明,一目十行俱下。八岁纵笔成文,本郡举他应神童,起送至京。因出言不逊,
冲突了试官,打落下去。及年长,深悔轻薄之非,更修端谨之行,闭户读书,不
问外事。双亲死,庐墓六年,人称其孝。乡里中屡次举他孝廉、有道及博学宏词,
都为有势力者夺去,悒悒不得志。自光和元年,灵帝始开西邸,卖官鬻爵,视官
职尊卑,入钱多少,各有定价:欲为三公者,价千万;欲为卿者,价五百万。崔
烈讨了傅母的人情,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后受职谢恩之日,灵帝顿足懊悔道:
“好个官,可惜贱卖了!若小小作难,千万必可得也。”又置鸿都门学,敕州、
郡、三公,举用富家郎为诸生。若入得钱多者,出为刺史,入为尚书,士君子耻
与其列。
司马重湘家贫,因此无人提挈,淹滞至五十岁,空负一腔才学,不得出身,
屈理于众人之中,心中怏怏不平。因乃酒醉,取文房四宝,且吟且写,遂成《怨
词》一篇。词曰:“天生我才兮,岂无用之?豪杰自期兮,奈此数奇!五十不遇
兮,困迹蓬累。纷纷金紫兮,彼何人斯?胸无一物兮,囊有馀赀。富者乘云兮,
贫者堕泥;贤愚颠倒兮,题雄为雌。世运沦夷兮,俾我嵚崎。天道何知兮,将无
有私?欲叩末曲兮,悲涕淋漓。”写毕,讽咏再四。馀情不尽,又题八句:“得
失与穷通,前生都注定。问彼注定时,何不判忠佞?善士叹沉埋,凶人得暴横。
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不觉天晚,点上灯来,重湘于灯下,将前诗吟哦了
数遍,猛然怒起,把诗稿向灯焚了,叫道:“老天,老天!你若还有知,将何言
抵对?我司马貌一生鲠直,并无奸佞,便提我到阎罗殿前,我也理直气壮,不怕
甚的!”说罢,自觉身子困倦,倚卓而卧。
只见七八个鬼卒,青面獠牙,一般的三尺多长,从卓底下钻出,向重湘戏侮
了回,说道:“你这秀才,有何才学?辄敢怨天尤地,毁谤阴司!如今我们来拿
你去见阎罗王,只教你有口难开。”重湘道:“你阎罗王自不公正,反怪他人谤
毁,是何道理?”众鬼不由分说,一齐上前,或扯手,或扯脚,把重湘拖下坐来,
便将黑索子望他颈上套去。重湘大叫一声,醒将转来,满身冷汗。但见短灯一盏,
半明半灭,好生凄惨!
重湘连打几个寒禁,自觉身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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