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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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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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清灯夜不眠,寸肠千万缕,两相牵。鸳鸯秋雨傍池莲,分飞苦,红泪
晚风前。  回首雁翩翩,写来思寄去,远如天。安排心事待明年,悉难待,泪滴
满青毡。”自此流落东京。
至秋深,仆人不肯守待,私奔回家去。赵旭孤身旅邸,又无盘缠,每日上街
与人作文写字。争奈身上衣衫蓝缕,著一领黄草布衫,被西风一吹,赵旭心中苦
闷,作词一首,词名《鹧鸪天》,道:
“黄草遮寒最不宜,况兼久敝色如灰。肩穿袖破花成缕,可奈金风蚤晚吹。
才挂体,泪沾衣,出门羞见旧相知。邻家女子低声问:觅与奴糊隔帛儿?”
时值秋雨纷纷,赵旭坐在店中。店小二道:“秀才,你今如此穷窘,何不去
街市上茶坊酒店中吹笛?觅讨些钱物,也可度日。”赵旭听了,心中焦躁,作诗
一首。诗曰:
旅店萧萧形影孤,时挑野菜作羹蔬。村夫不识调羹手,问道能吹笛也无?
光阴荏苒,不觉一载有馀。忽一日,仁宗皇帝在宫中,夜至三更时分,梦一
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着九轮红日,下至内廷。猛然惊觉,乃是南柯
一梦。至来日,蚤朝升殿,臣僚拜舞已毕,文武散班。仁宗宣问司天台苗太监曰:
“寡人夜来得一梦,梦见一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九轮红日,此梦主
何吉凶?”苗太监奏曰:“此九日者,乃是个‘旭’字,或是人名,或是州郡。”
仁宗曰:“若是人名,朕今要见此人,如何得见?卿与寡人占一课。”原来苗太
监曾遇异人,传授诸葛马前课,占问最灵。当下奉课,奏道:“陛下要见此人,
只在今日。陛下须与臣扮作白衣秀士,私行街市,方可遇之。”仁宗依奏,卸龙
衣,解玉带,扮作白衣秀才,与苗太监一般打扮。出了朝门之外,径往御街并各
处巷陌游行。
将及半晌,见座酒楼,好不高峻!乃是有名的樊楼。有《鹧鸪天》词为证: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
仁宗皇帝与苗太监上楼饮酒,君臣二人,各分尊卑而坐。壬正盛夏,天道炎
热。仁宗手执一把月样白梨玉柄扇,倚着栏杆看街。将扇柄敲楹,不觉失手,堕
扇楼下。急下去寻时,无有。仁宗教苗太监更占一课。苗太监领旨,发课罢,详
道:“此扇也只在今日重见。”二人饮酒毕,算还酒钱下楼出街。
行到状元坊,有座茶肆。仁宗道:“可吃杯茶去。”二人入茶肆坐下,忽见
白壁之上,有词二只,句语清佳,字画精壮,后写:“锦里秀才赵旭作。”仁宗
失惊道:“莫非此人便是?”苗太监便唤茶博士问道:“壁上之词是何人写的?”
茶博士答道:“告官人,这个作词的,他是一个不得第的秀才,羞归故里,流落
在此。”苗太监又问道:“他是何处人氏?今在何处安歇?”茶博士道:“他是
西川成都府人氏,见在对过状元坊店内安歇。专与人作文度日,等候下科开选。”
仁宗想起前因,私对苗太监说道:“此人原是上科试官取中的榜首,文才尽好,
只因一字差误,朕怪他不肯认错,遂黜而不用。不期流落于此。”便教茶博士:
“去寻他来,我要求他文章。你若寻得他来,我自赏你。”茶博士走了一回,寻
他不着。叹道:“这个秀才,真个没福,不知何处去了。”茶博士回覆道:“二
位官人,寻他不见。”仁宗道:“且再坐一会,再点茶来。”一边吃茶,又教茶
博士去寻这个秀才来。茶博士又去店中并各处酒店寻问,不见。道:“真乃穷秀
才!若遇着这二位官人,也得他些资助,好无福分!”茶博士又回覆道:“寻他
不见。”
二人还了茶钱,正欲起身,只见茶博士指道:“兀那赵秀才来了!”苗太监
道:“在那里?”茶博士指街上:“穿破蓝衫的来者便是。”苗太监教请他来。
茶博士出街接着道:“赵秀才,我茶肆中有二位官人等着你,教我寻你,两次不
见。”赵旭慌忙走入茶坊,相见礼毕,坐于苗太监肩下,三人吃茶。问道:“壁
上文词,可是秀才所作?”赵旭答道:“学生不才,信口胡谄,甚是笑话。”仁
宗问道:“秀才是成都人,却缘何在此?”赵旭答道:“因命薄下第,羞归故里。”
正说之间,赵旭于袖中捞摸。苗太监道:“秀才袖中有何物?”赵旭不答,即时
袖中取出,乃是月样玉柄白梨扇子,双手捧与苗太监看时,上有新诗一首。诗道:
“屈曲交枝翠色苍,困龙未际土中藏。他时若得风云会,必作擎天白玉梁。”苗
太监道:“此扇从何而得?”赵旭答道:“学生从樊楼下走过,不知楼上何人坠
下此扇,偶然插于学生破蓝衫袖上,就去王丞相家作松诗,起笔因书于扇上。”
苗太监道:“此扇乃是此位赵大官人的,因饮酒坠于楼下。”赵旭道:“既是大
官人的,即当奉还。”仁宗皇帝大喜!又问:“秀才,上科为何不第?”赵旭答
言:“学生三场文字俱成,不想圣天子御览,看得一字差写,因此不第,流落在
此。”仁宗曰:“此是今上不明。”赵旭答曰:“今上至明。”仁宗曰:“何字
差写?”赵旭曰:“是‘唯’字。学生写为‘厶’傍,天子高明,说是‘口’傍。
学生奏说:‘皆可通用。’今上御书八字:‘单单、去吉、吴矣、吕台。卿言通
用,与朕拆来。’学生无言抵对,因此黜落,至今淹滞。此乃学生考究不精,自
取其咎,非圣天子之过也。”仁宗问道:“秀才家居锦里,是西川了。可认得王
制置么?”赵旭答道:“学生认得王制置,王制置不认得学生。”仁宗道:“他
是我外甥,我修封书,着人送你同去投他,讨了名分,教你发迹,如何?”赵旭
倒身便拜:“若得二位官人提携,不敢忘恩。”苗太监道:“秀才,你有缘遇着
大官人抬举,你何不作诗谢之?”赵旭应诺,作诗一首。诗曰:
白玉隐于顽石里,黄金埋入污泥中。今朝遇贵相提掇,如立天梯上九重。
仁宗皇帝见诗,大喜道:“何作此诗?也未见我荐得你否。我也回诗一首。”
诗曰:
一字争差因失第,京师流落误佳期。与君一柬投西蜀,胜似山呼拜凤墀。
赵旭得大官人诗,感恩不已。又有苗太监道:“秀才,大官人有诗与你,我
岂可无一言乎?”乃赠诗一首。诗曰:“旭临帝阙应天文,本得名魁一字浑。今
日柬投王制置,锦衣光耀赵家门。”苗太监道:“秀才,你回下处去,待来日蚤
辰,我自催促大官人,着人将书并路费,一同送你起程。”赵旭问道:“大官人
第宅何处?学生好来拜谢。”苗太监道:“第宅离此甚远,秀才不劳访问。”赵
旭就在茶坊中拜谢了,三人一同出门,作别而去。
到来日,赵旭蚤起等待。果然昨日那没须的白衣秀士,引着一个虞候,担着
个衣箱包袱,只不见赵大官人来。赵旭出店来迎接,相见礼毕,苗太监道:“夜
来赵大官人依着我,委此人送你起程。付一锭白银五十两,与你文书,赍到成都
府去。文书都在此人处,着你路上小心径往。”赵旭再三称谢,问道:“官人高
姓大名?”苗太监道:“在下姓苗,名秀,就在赵大官人门下做个馆宾。秀士见
了王制置时,自然晓得。”赵旭道:“学生此去,倘然得意,决不忘犬马之报。”
遂吟诗一首,写于素笺,以寓谢别之意。诗曰:
旧年曾作登科客,今日还期暗点头。有意去寻丞相府,无心偶会酒家楼。
空中扇坠蓝衫插,袖里诗成黄阁留。多谢贵人修尺一,西川制置径相投。
苗太监领了诗笺,作别自回。赵旭遂将此银凿碎,算还了房钱,整理衣服齐
备,三日后起程。
于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约莫到成都府地面百余里之外,听得
人说:“差人远接新制置,军民喧闹。”赵旭闻信大惊,自想:“我特地来寻王
制置,又离任去了,我直如此命薄!怎生是好?”遂吟诗一首,诗曰:
尺书手捧到川中,千里投人一旦空。辜负高人相汲引,家乡虽近转忧冲。
虞候道:“不须愁烦,且前进,打听的实如何。”赵旭行一步,懒一步,再
行二十五里,到了成都地面。接官亭上,官员人等喧哄,都说:“伺候新制置到
任,接了三日,并无消息。”虞候道:“秀才,我与你到接官亭上看一看。”赵
旭道:“不可去,我是个无倚的人。”虞候不管他说,一直将着袱包,挑着衣箱,
径到接官亭上歇下。虞候道:“众官在此等甚?何不接新制置?”众官失惊,问
道:“不见新制置来?”虞候打开袱包,拆开文书,道:“这秀才便是新制置。”
赵旭也吃了一惊。虞候又开了衣箱,取出紫袍金带、象简乌靴,戴上舒角幞头,
宣读了圣旨。赵旭谢恩,叩首拜敕授西川五十四州都制置。众官相见,行礼已毕。
赵旭着人去寻个好寺院去处暂歇,选日上任。自思前事:“我状元到手,只为一
字黜落。谁知命中该发迹,在茶肆遭遇赵大官人,原来正是仁宗皇帝。”此乃是:
着意种花花不活,无心栽柳柳成阴。赵旭问虞候道:“前者,白衣人送我起程的,
是何官宰?”虞候道:“此是司天台苗太监,旨意分付,着我同来。”赵旭自道:
“我有眼不识太山也。”
择日上任,骏马雕鞍,张三檐伞盖,前面队伍摆列,后面官吏跟随,威仪整
肃,气象轩昂。上任已毕,归家拜见父母。父母蓦然惊惧,合家迎接,门前车马
喧天。赵旭下马入堂,紫袍金带,象简乌靴,上堂参拜父母。父母问道:“你科
举不第,流落京师,如何便得此职?又如何除授本处为官?”赵旭具言前事,父
母闻知,拱手加额,感日月之光,愿孩儿忠心补报皇恩。赵旭作诗一首,诗曰:
功名着意本抡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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