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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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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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十余年历秩清显,凡遇乡党厄急罔不极力。二郎适以人命被逮,直指巡方者,为程同谱,风规甚烈。大郎浼妇翁王观察函致之,殊无裁答,益惧。欲往求妹,而自觉无颜,乃持李夫人手书往。至都,不敢遽进。觑程入朝,而后诣之。冀四娘念手足之义,而忘睚眦之嫌。阍人既通,即有旧媪出,导入厅事,具酒馔,亦颇草草。食毕,四娘出,颜温霁,问:“大哥人事大忙,万里何暇枉顾?”大郎五体投地,泣述所来。四娘扶而笑曰:“大哥好男子,此何大事,直复尔尔?妹子一女流,几曾见呜呜向人?”大郎乃出李夫人书。四娘曰:“诸兄家娘子都是天人,各求父兄即可了矣,何至奔波到此?”大郎无词,但顾哀之。四娘作色曰:“我以为跋涉来省妹子,乃以大讼求贵人耶!”拂袖径入。大郎惭愤而出。归家详述,大小无不诟詈,李夫人亦谓其忍。逾数日二郎释放宁家,众大喜,方笑四娘之徒取怨谤也。俄而四娘遣价候李夫人。唤入,仆陈金币,言:“夫人为二舅事,遣发甚急,未遑字覆。聊寄微仪,以代函信。”众始知二郎之归,乃程力也。后三娘家渐贫,程施报逾于常格。又以李夫人无子,迎养若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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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术

黄生,故家子,才情颇赡,夙志高骞。村外兰若有居僧某,素与分深,既而僧云游,去十余年复归。见黄,叹曰:“谓君腾达已久,今尚白纻耶?想福命固薄耳。请为君贿冥中主者。能置十千否?”答言:“不能。”僧曰:“请勉办其半,余当代假之。三日为约。”黄诺之。竭力典质如数。
三日,僧果以五千来付黄。黄家旧有汲水井,深不竭,云通河海。僧命束置井边,戒曰:“约我到寺,即推堕井中。候半炊时,有一钱泛起,当拜之。”乃去。黄不解何术,转念效否未定,而十千可惜。乃匿其九,而以一千投之。少间巨泡突起,铿然而破,即有一钱浮出,大如车轮。黄大骇,既拜,又取四千投焉。落下击触有声,为大钱所隔不得沉。日暮僧至,谯让之曰:“胡不尽投?”黄云:“已尽投矣。”僧曰:“冥中使者止将一千去,何乃妄言?”黄实告之,僧叹曰:“鄙吝者必非大器。此子之命合以明经终,不然甲科立致矣。”黄大悔,求再禳之,僧固辞而去。黄视井中钱犹浮,以绠钓上,大钱乃沉。是岁,黄以副榜准贡,卒如僧言。
异史氏曰:“岂冥中亦开捐纳之科耶?十千而得一第,直亦廉矣。然一千准贡,犹昂贵耳。明经不第,何值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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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数

某显者多为不道,夫人每以果报劝谏之,殊不听信。适有方士能知人禄数,诣之。方士熟视曰:“君再食米二十石、面四十石,天禄乃终。”归语夫人。计一人终年仅食面二石,尚有二十余年天禄,岂不善所能绝耶?横如故。逾年,忽病“除中”,食甚多而旋饥,一昼夜十余餐。未及周岁,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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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

周生,顺天宦裔也,与柳生善。柳得异人之传,精袁许之术。尝谓周曰:“子功名无分,万锺之资尚可以人谋,然尊阃薄相,恐不能佐君成业。”未几妇果亡,家室萧条,不可聊赖。
因诣柳,将以卜姻。入客舍坐良久,柳归内不出。呼之再三,始方出,曰:“我日为君物色佳偶,今始得之。适在内作小术,求月老系赤绳耳。”周喜问之,答曰:“甫有一人携囊出,遇之否?”曰:“遇之。褴褛若丐。”曰:“此君岳翁,宜敬礼之。”周曰:“缘相交好,遂谋隐密,何相戏之甚也!仆即式微,犹是世裔,何至下昏于市侩?”柳曰:“不然。犁牛尚有子,何害?”周问:“曾见其女耶?”答曰:“未也。我素与无旧,姓名亦问讯知之。”周笑曰:“尚未知犁牛,何知其子?”柳曰:“我以数信之,其人凶而贱,然当生厚福之女。但强合之必有大厄,容复禳之。”周既归,未肯以其言为信,诸方觅之,迄无一成。
一日柳生忽至,曰:“有一客,我已代折简矣。”问:“为谁?”曰:“且勿问,宜速作黍。”周不谕其故,如命治具。俄客至,盖傅姓营卒也。心内不合,阳浮道誉之;而柳生承应甚恭。少间酒肴既陈,杂恶草具进。柳起告客:“公子向慕已久,每托某代访,曩夕始得晤。又闻不日远征,立刻相邀,可谓仓卒主人矣。”饮间傅忧马病不可骑,柳亦俯首为之筹思。既而客去,柳让周曰:“千金不能买此友,何乃视之漠漠?”借马骑归,归,因假命周,登门持赠傅。周既知,稍稍不快,已无如何。
过岁将如江西,投臬司幕。诣柳问卜,柳言:“大吉!”周笑曰:“我意无他,但薄有所猎,当购佳妇,几幸前言之不验也,能否?”柳云:“并如君愿。”及至江西,值大寇叛乱,三年不得归。后稍平,选日遵路,中途为土寇所掠,同难人七八位,皆劫其金资释令去,惟周被掳至巢。盗首诘其家世,因曰:“我有息女,欲奉箕帚,当即无辞。”周不答,盗怒,立命枭斩。周惧,思不如暂从其请,因从容而弃之。遂告曰:“小生所以踟蹰者,以文弱不能从戎,恐益为丈人累耳。如使夫妇得相将俱去,恩莫厚焉。”盗曰:“我方忧女子累人,此何不可从也。”引入内,妆女出见,年可十八九,盖天人也。当夕合卺,深过所望。细审姓氏,乃知其父即当年荷囊人也。因述柳言,为之感叹。
过三四日,将送之行,忽大军掩至,全家皆就执缚。有将官三员监视,已将妇翁斩讫,寻次及周。周自分已无生理,一员审视曰:“此非周某耶?”盖傅卒已军功授副将军矣。谓僚曰:“此吾乡世家名士,安得为贼!”解其缚,问所从来。周诡曰:“适从江臬娶妇而归,不意途陷盗窟,幸蒙拯救,德戴二天!但室人离散,求借洪威,更赐瓦全。”傅命列诸俘,令其自认,得之。饷以酒食,助以资斧,曰:“曩受解骖之惠,旦夕不忘。但抢攘间,不遑修礼,请以马二匹、金五十两,助君北旋。”又遣二骑持信矢护送之。
途中,女告周曰:“痴父不听忠告,母氏死之。知有今日久矣,所以偷生旦暮者,以少时曾为相者所许,冀他日能收亲骨耳。某所窖藏巨金,可以发赎父骨,余者携归,尚足谋生产。”嘱骑者候于路,两人至旧处,庐舍已烬,于灰火中取佩刀掘尺许,果得金,尽装入橐,乃返。以百金赂骑者,使瘗翁尸,又引拜母冢,始行。至直隶界,厚赐骑者而去。周久不归,家人谓其已死,恣意侵冒,粟帛器具,荡无存者。闻主人归,大惧,哄然尽逃;只有一妪、一婢、一老奴在焉。周以出死得生,不复追问。及访柳,则不知所适矣。
女持家逾于男子,择醇笃者,授以资本而均其息。每诸商会计于檐下,女垂帘听之,盘中误下一珠,辄指其讹。内外无敢欺。数年伙商盈百,家数十巨万矣。乃遣人移亲骨厚葬之。
异史氏曰:“月老可以贿嘱,无怪媒妁之同于牙侩矣。乃盗也而有是女耶?培娄无松柏,此鄙人之论耳。妇人女子犹失之,况以相天下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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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狱

朱生,阳谷人,少年佻达,喜诙谑。因丧偶往求媒媪,遇其邻人之妻,睨之美,戏谓媪曰:“适睹尊邻,雅少丽,若为我求凰,渠可也。”媪亦戏曰:“请杀其男子,我为若图之。”朱笑曰:“诺。”
更月余,邻人出讨负、被杀于野。邑令拘邻保,血肤取实,究无端绪,惟媒媪述相谑之词,以此疑朱。捕至,百口不承。令又疑邻妇与私,搒掠之,五毒参至,妇不能堪,诬伏。又讯朱,朱曰:“细嫩不任苦刑,所言皆妄。既是冤死,而又加以不节之名,纵鬼神无知,予心何忍乎?我实供之可矣:欲杀夫而娶其妇皆我之为,妇不知之也。”问:“何凭?”答言:“血衣可证。”及使人搜诸其家,竟不可得。又掠之,死而复苏者再。朱乃云:“此母不忍出证据死我耳,待自取之。”因押归告母曰:“予我衣,死也;即不予,亦死也;均之死,故迟也不如其速也。”母泣,入室移时,取衣出付之。令审其迹确,拟斩。再驳再审,无异词。经年余,决有日矣。
令方虑囚,忽一人直上公堂,怒目视令而大骂曰:“如此愦愦,何足临民!”隶役数十辈,将共执之。其人振臂一挥,颓然并仆。令惧欲逃,其人大言曰:“我关帝前周将军也!昏官若动,即便诛却!”令战惧悚听。其人曰:“杀人者乃宫标也,于朱某何与?”言已倒地,气若绝。少顷而醒,面无人色。及问其人,则宫标也,搒之尽服其罪。
盖宫素不逞,知某讨负而归,意腰橐必富,及杀之竟无所得。闻朱诬服,窃自幸,是日身入公门,殊不自知。令问朱血衣所自来,朱亦不知之。唤其母鞠之,则割臂所染,验其左臂,刀痕犹未平也。令亦愕然。后以此被参揭免官,罚赎羁留而死。年余,邻母欲嫁其妇,妇感朱义,遂嫁之。异史氏曰:“讼狱乃居官之首务,培阴嬛,灭天理,皆在于此,不可不慎也。躁急污暴,固乖天和;淹滞因循,亦伤民命。一人兴讼则数农违时,一案既成则十家荡产,岂故之细哉!余尝谓为官者不滥受词讼,即是盛德。且非重大之情,不必羁候;若无疑难之事,何用徘徊?即或乡里愚民,山村豪气,偶因鹅鸭之争,致起雀角之忿,此不过借官宰之一言,以为平定而已,无用全人,只须两造,笞杖立加,葛藤悉断。所谓神明之宰非耶?
每见今之听讼者矣:一票既出,若故忘之。摄牒者入手未盈,不令消见官之票;承刑者润笔不饱,不肯悬听审之牌。蒙蔽因循,动经岁月,不及登长吏之庭,而皮骨已将尽矣!而俨然而民上也者,偃息在床,漠若无事。宁知水火狱中有无数冤魂,伸颈延息以望拔救耶!然在奸民之凶顽,固无足惜;而在良民株累,亦复何堪?况且无辜之干连,往往奸民少而良民多;而良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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