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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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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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

齐人马永,贫面无赖、乡人戏名为饿鬼,年三十余,日益窭,衣百结鹑,两手交其肩,在市上攫食。人尽弃之,不以齿。邑有朱叟者,少携妻居于五都之市,操业不雅;暮岁归其乡,大为士类所口,而朱洁行为善,人始稍稍礼貌之。一日,值马攫食不偿,为肆人所苦;怜之,代给其直。引归,赠以数百俾作本。马去,不肯谋业,坐而食。无何资复匮,仍蹈故辙。而常惧与朱遇,去之临邑。
暮宿学宫,冬夜凛寒,辄摘圣贤头上旒而煨其板。学官知之,怒欲加刑。马哀免,愿为先生生财。学官喜,纵之去。马探其生殷富,登门强索资,故挑其怒,乃以刀自劙,诬而控诸学。学官勒取重赂,始免申黜。诸生因而共愤,公质县尹。尹廉得实,笞四十,梏其颈,三日毙焉。
是夜,朱叟梦马冠带而入,曰:“负公大德,今来相报。”即寤,妾生子。叟知为马,名以马儿。少不慧,喜其能读。二十余,竭力经纪,得入邑庠。后考试寓旅邸,昼卧床上,见壁间悉糊旧艺,视之有“犬之性”四句题,心畏其难,读而志之。入场,适遇此题,录之,得优等,食饩焉。六十余,补临邑训导。数年,曾无一道义交。惟袖中出青蚨,则作鸬鹚笑;不则睫毛一寸长,棱棱若不相识,偶大令以诸生小故,判令薄惩,辄酷烈如治盗贼。有讼士子者,即富来叩门矣。如此多端,诸生不复可耐。而年近七旬,臃肿聋胔,每向人物色乌须药。有某生素狂,锉茜根给之。天明共视,如庙中所塑灵官状。大怒拘生,生已早夜亡去。因此愤气中结,数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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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弊司

闻人生,河南人。抱病经日,见一秀才入伏谒床下,谦抑尽礼。已而请生少步,把臂长语,刺刺且行,数里外犹不言别。生伫足,拱手致辞。秀才云:“更烦移趾,仆有一事相求。”生问之,答云:“吾辈悉属考弊司辖。司主名虚肚鬼王。初见之,例应割髀肉,浼君一缓颊耳。”生惊问:“何罪而至于此?”曰:“不必有罪,此是旧例。苦丰于贿者可赎也,然而我贫。”生曰:“我素不稔鬼王,何能效力?”曰:“君前世是伊大父行,宜可听从。”
言次,已入城郭。至一府署,廨宇不甚弘敞,惟一堂高广,堂下两碣东西立,绿书大于拷栳,一云“孝弟忠信”,一云“礼义廉耻”。躇阶而进,见堂上一匾,大书“考弊司”。楹间,板雕翠色一联云:“曰校、曰序、曰庠,两字德行阴教化;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礼乐鬼门生。”游览未已,官已出,鬈发鲐背,若数百年人。而鼻孔撩天,唇外倾,不承其齿。从一主簿吏,虎首人身。有十余人列侍,半狞恶若山精。秀才曰:“此鬼王也。”生骇极,欲退却;鬼王已睹,降阶揖生上,便问兴居。生但诺诺。又云:“何事见临?”生以秀才意具白之。鬼王色变曰:“此有成例、即父命所不敢承!”气象森凛,似不可入一词。生不敢言,骤起告别,鬼王侧行送之,至门外始返。生不归,潜入以观其变。至堂下,则秀才已与同辈数人,交臂历指,俨然在徽纆中。一狞人持刀来,裸其股,割片肉,可骈三指许。秀才大嗥欲嗄。
生少年负义,愤不自持,大呼曰:“惨毒如此,成何世界!”鬼王惊起,暂命止割,跷履迎生。生忿然已出,遍告市人,将控上帝。或笑曰:“迂哉!蓝尉苍苍,何处觅上帝而诉之冤也?此辈与阎罗近,呼之或可应耳。”乃示之途。趋而往,果见殿陛威赫,阎罗方坐,伏阶号屈。王召诉已,立命诸鬼绾绁提锤而去。少顷,鬼王及秀才并至,审其情确,大怒曰:“怜尔夙世攻苦,暂委此任,候生贵家,今乃敢尔!其去若善筋,增若恶骨,罚今生生世世不得发迹也!”鬼乃棰之,仆地,颠落一齿。以刀割指端,抽筋出,亮白如丝。鬼王呼痛,声类斩豕。手足并抽讫,有二鬼押去。
生稽首而出,秀才从其后,感荷殷殷。挽送过市,见一户垂朱帘,帘内一女子露半面,容妆绝美。生问:“谁家?”秀才曰:“此曲巷也。”既过,中低徊不能舍、遂坚止秀才。秀才曰:“君为仆来,而今踽踽而去,心何忍。”生固辞,乃去。生望秀才去远,急趋入帘内。女接见,喜形于色。入室促坐,相道姓名。女曰:“柳氏,小字秋华。”一妪出,为具肴酒。酒阑,入帷,欢爱殊浓,切切订婚嫁。妪入曰:“薪水告竭,要耗郎君金资,奈何!”生顿念腰橐空虚,愧惶无声。久之,曰:“我实不曾携得一文,官署券保,归即奉酬。”妪变色曰:“曾闻夜度娘索逋欠耶?”秋华颦蹙,不作一语。生暂解衣为质,妪持笑曰:“此尚不能偿酒值耳。”呶呶不满志,与女俱入。生惭,移时,犹冀女出展别,再订前约。久候无音,潜入窥之,见妪与女,自肩以上化为牛鬼,目睒睒相对立。大惧,趋出,欲归,则百道岐出,莫知所从。问之市人,并无知其村名者。徘徊廛肆之间,历两昏晓,凄意含酸,响肠鸣饿,进退不能自决。忽秀才过,望见之,惊曰:“何尚未归,而简亵若此?”生腼颜莫对。秀才曰:“有之矣!得毋为花夜叉所迷耶?”遂盛气而往,曰:“秋华母子,何遽不少施面目耶!”去少时,即以衣来付生曰:“淫婢无礼,已叱骂之矣。”送生至家,乃别而去。生暴绝三日而苏,历历为家人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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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

沂州徐公星自言夜作阎罗王。州有马生亦然。徐闻之,访诸其家,问马昨夕冥中处分何事?马曰“无他事,但送左萝石升天。天上堕莲花,朵大如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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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长山李孝廉质君诣青州,途中遇六七人,语音类燕。审视两颊俱有瘢,大如钱,异之,因问何病之同。客曰:旧岁客云南,日暮失道,入大山中,绝壑巉岩,不可得出。因共系马解装,傍树栖止。夜深,虎豹鸮鸱,次第嗥动,诸客抱膝相向,不能寐。忽见一大人来,高以丈许。客团伏莫敢息。大人至,以手攫马而食,六七匹顷刻都尽;既而折树上长条,捉人首穿腮,如贯鱼状,贯讫,提行数步,条毳折有声。大人似恐坠落,乃屈条之两端,压以巨石而去。客觉其去远,出佩刀自断贯条,负痛疾走。见大人又导一人俱来,客惧,伏丛莽中。见后来者更巨,至树下,往来巡视,似有所求而不得。已乃声啁啾,似巨鸟鸣,意甚怒,盖怒大人之给己也。因以掌批其颊。大人伛偻顺受,不敢少争。俄而俱去。
诸客始仓皇出,荒窜良久,遥见岭头有灯火,群趋之。至则一男子居石室中。客入环拜,兼告所苦。男子曳令坐曰:“此物殊可恨,然我亦不能钳制。待舍妹归,可与谋也。”无何,一女子荷两虎自外入,问客何来,诸客叩伏而告以故。女子曰:“久知两个为孽,不图凶顽若此!当即除之。”于石室中出铜锤,重三四百斤,出门遂逝。男子煮虎肉饷客。肉未熟,女子已返,曰:“彼见我欲遁,追之数十里,断其一指而还。”因以指掷地,大于胚骨焉。众骇极,问其姓氏,不答。少间,肉熟,客创痛不食;女以药屑遍糁之,痛顿止。天明,女子送客至树下,行李俱在。各负装行十余里,经昨夜斗处,女子指示之,石洼中残血尚存盆许。出山,女子始别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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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杲

向杲字初旦,太原人,与庶兄晟友于最敦。晟狎一妓,名波斯,有割臂之盟,以其母取直奢,所约不遂。适其母欲从良,愿先遣波斯。有庄公子者,素善波斯,请赎为妾。波斯谓母曰:“既愿同离水火,是欲出地狱而登天堂也。若妾媵之相去几何矣!肯从奴志,向生其可。”母诺之,以意达晟。时晟丧偶未婚,喜,竭资聘波斯以归。庄闻,怒夺所好,途中偶逢,大加诟骂;晟不服,遂嗾从人折棰答之,垂毙乃去。杲闻奔视,则兄已死,不胜哀愤。具造赴郡。庄广行贿赂,使其理不得伸。
杲隐忿中结,莫可控拆,惟思要路刺杀庄,日怀利刃伏于山径之莽。久之,机渐泄。庄知其谋,出则戒备甚严。闻汾州有焦桐者,勇而善射,以多金聘为卫。杲无计可施,然犹日伺之。一日方伏,雨暴作,上下沾濡,寒战颇苦。既而烈风四塞,冰雹继至,身忽然痛痒不能复觉。岭上旧有山神祠,强起奔赴。既入庙,则所识道士在内焉。先是,道士尝行乞村中,杲辄饭之,道士以故识杲。见杲衣服濡湿,乃以布袍授之,曰:“姑易此。”杲易衣,忍冻蹲若犬,自视则毛革顿生,身化为虎。道士已失所在。心中惊恨,转念:得仇人而食其肉,计亦良得。下山伏旧处,见己尸卧丛莽中,始悟前身已死,犹恐葬于乌鸢,时时逻守之。越日,庄始经此,虎暴出,于马上扑庄落,龅其首,咽之。焦桐返马而射,中虎腹,蹶然遂毙。
杲在错楚中,恍若梦醒;又经宵,始能行步,厌厌以归。家人以其连夕不返,方共骇疑,见之,喜相慰问。杲但卧,蹇涩不能语。少间,闻庄信,争即床头庆告之。杲乃自言:“虎即我也。”遂述其异,由此传播。庄子痛父之死甚惨,闻而恶之,因讼果官以其诞而无据,置不理焉。
异史氏曰:“壮士志酬,必不生返,此千古所悼恨也。借人之杀以为生,仙人之术亦神哉!然天下事足发指者多矣。使怨者常为人,恨不令暂作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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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公子

青州董尚书可畏,家庭严肃,内外男女,不敢通一语。一日,有婢仆调笑于中门之外,公子见而怒叱之,各奔去。及夜公子偕僮卧斋中,时方盛暑,室门洞敞。更深时,僮闻床上有声甚厉,惊醒;月影中见前仆提一物出门去,以其家人故,弗深怪,遂复寐。忽闻靴声訇然,一伟丈夫赤而修髯,似寿亭侯像,捉一人头入。僮惧,蛇行入床下,闻床上支支格格如振衣,如摩腹,移时始罢。靴声又响,乃去。僮伸颈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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