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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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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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忠亡去,至三泊,徘徊门外。适友于率一子一侄乡试归,见忠,惊曰:“弟何来?”忠未语先泪,长跪道左。友于握手拽入,诘得其情,大惊曰:“似此奈何!然一门乖戾,逆知奇祸久矣;不然,我何以窜迹至此。但我离家久,与大令无声气之通,今即匐伏而往,徒取辱耳。但得冯父子伤重不死,吾三人中幸有捷者,则此祸或可少解。”乃留之,昼与同餐,夜与共寝。忠颇感愧。居十余日,见其叔侄如父子,兄弟如同胞,凄然下泪曰:“今始知从前非人也。”友于喜其悔悟,相对酸恻。俄报友于父子同科,祖亦副榜,大喜。不赴鹿鸣,先归展墓。明季科甲最重,诸冯皆为敛息。友于乃托亲友赂以金粟,资其医药,讼乃息。举家泣感友于,求其复归。友于乃与兄弟焚香约誓,俾各涤虑自新,遂移家还。
祖从叔不愿归其家。孝乃谓友于曰:“我不德,不应有亢宗之子;弟又善教,俾姑为汝子。有寸进时,可赐还也。”友于从之。又三年,祖果举于乡。使移家,夫妻皆痛哭而去。不数日,祖有子方三岁,亡归友于家,藏伯继善室,不肯返。捉去辄逃。孝乃令祖异居,与友于邻。祖开户通叔家。两间定省如一焉。时成渐老,家事皆取决于友于。从此门庭雍穆,称孝友焉。
异史氏曰:“天下惟禽兽止知母而不知父,奈何诗书之家往往蹈之也!夫门内之行,其渐溃子孙者,直入骨髓。古云:其父盗,子必行劫,其流弊然也。孝虽不仁,其报亦惨,而卒能自知乏德,托子于弟,宜其有操心虑患之子也。若论果报犹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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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公子

嘉平某公子,风仪秀美。年十七八,入郡赴童子试。偶过许娼之门,见内有二八丽人,因目注之。女微笑点首,公子近就与语。女问:“寓居何处?”具告之,问:“寓中有人否?”曰:“无。”女云:“妾晚间奉访,勿使人知。”公子归,及暮,屏去僮仆。女果至,自言:“小字温姬。”且云:“妾慕公子风流,故背媪而来。区区之意,愿奉终身。”公子亦喜。自此三两夜辄一至。一夕冒雨来,入门解去湿衣,罥诸椸上,又脱足上小靴,求公子代去泥涂。遂上床以被自覆。公子视其靴,乃五文新锦,沾濡殆尽,惜之。女曰:“妾非敢以贱物相役,欲使公子知妾之痴于情也。”听窗外雨声不止,遂吟曰:“凄风冷雨满江城。”求公子续之。公子辞以不解。女曰:“公子如此一人,何乃不知风雅!使妾清兴消矣!”因劝肄习,公子诺之。往来既频,仆辈皆知。公子姊夫宋氏亦世家子,闻之,窃求公子一见温姬。公子言之,女必不可。宋隐身仆舍,伺女至,伏窗窥之,颠倒欲狂。急排闼,女起,逾垣而去。宋向往甚殷,乃修贽见许媪,指名求之。媪曰:“果有温姬,但死已久。”宋愕然退,告公子,公子始知为鬼。至夜因以宋言告女,女曰:“诚然。顾君欲得美女子,妾亦欲得美丈夫。各遂所愿足矣,人鬼何论焉?”公子以为然。试毕而归,女亦从之。他人不见,惟公子见之。至家,寄诸斋中。公子独宿不归,父母疑之。女归宁,始隐以告母,母大惊,戒公子绝之,公子不能听。父母深以为忧,百术驱之不能去。一日,公子有谕仆帖置案上,中多错谬:“椒”讹“菽”,“姜”讹“江”,“可恨”讹“可浪”。女见之,书其后:“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遂告公子曰:“妾初以公子世家文人,故蒙羞自荐。不图虚有其表!以貌取人,毋乃为天下笑乎!”言已而没。公子虽愧恨,犹不知所题,折帖示仆。闻者传为笑谈。
异史氏曰:“温姬可儿!翩翩公子,何乃苛其中之所有哉!遂至悔不如娼,则妻妾羞泣矣。顾百计遣之不去,而见帖浩然,则‘花菽生江’,何殊于杜甫之’子章髑髅’哉!”《耳录》云:“道旁设浆者,榜云:“施‘恭’结缘。”亦可一笑。
有故家子,既贫,榜于门曰:“卖古淫器。”讹磘淫云:“有要宣淫、定淫者,大小皆有,入内看物论价。”崔卢之子孙如此甚众,何独“花菽生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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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班

殷元礼,云南人,善针灸之术。遇寇乱,窜入深山。日既暮,村舍尚远,惧遭虎狼。遥见前途有两人,疾趁之。既至,两人问客何来,殷乃自陈族贯。两人拱敬曰:“是良医殷先生也,仰山斗久矣!”殷转诘之。二人自言班姓,一为班爪,一为班牙。便谓:“先生,予亦避难石室,幸可栖宿,敢屈玉趾,且有所求。殷喜从之。俄至一处,室傍岩谷。爇柴代烛:始见二班容躯威猛,似非良善。计无所之,亦即听之。又闻榻上呻吟,细审,则一老妪僵卧,似有所苦。问:“何恙?”牙曰:“以此故,敬求先生。”乃束火照榻,请客逼视。见鼻下口角有两赘瘤,皆大如碗,且云:“痛不可触,妨碍饮食。”殷曰:“易耳。”出艾团之,为灸数十壮,曰:“隔夜愈矣。”二班喜,烧鹿饷客;并无酒饭,惟肉一品。爪曰:“仓猝不知客至,望勿以輶亵为怪。”殷饱餐而眠,枕以石块。二班虽诚朴,而粗莽可惧,殷转侧不敢熟眠。天未明便呼妪,问所患。妪初醒,自扪,则瘤破为创。殷促二班起,以火就照,敷以药屑,曰:“愈矣。”拱手遂别。班又以烧鹿一肘赠之。
后三年无耗。殷适以故入山,遇二狼当道,阻不得行。日既西。狼又群至,前后受敌。狼扑之,仆;数狼争啮,衣尽碎。自分必死。忽两虎骤至,诸狼四散。虎怒大吼,狼惧尽伏。虎悉扑杀之,竟去。殷狼狈而行,惧无投止。遇一媪来,睹其状,曰:“殷先生吃苦矣!”殷戚然诉状,问何见识。媪曰:“余即石室中灸瘤之病妪也。”殷始恍然,便求寄宿。媪引去,入一院落,灯火已张,曰:“老身伺先生久矣。”遂出袍裤,易其敝败。罗浆具酒,酬劝谆切。媪亦以陶碗自酌,谈饮俱豪,不类巾帼。殷问:“前日两男子,系老姥何人?胡以不见?”媪曰:“两儿遣逆先生,尚未归复,必迷途矣。”殷感其义,纵饮不觉沉醉,酣眠座间。既醒,已曙,四顾竟无庐,孤坐岩上。闻岩下喘息如牛,近视,则老虎方睡未醒。喙间有二瘢痕,皆大如拳。骇极,惟恐其觉,潜踪而遁。始悟两虎即二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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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

有车夫载重登坡,方极力时,一狼来啮其臀。欲释手,则货敝身压,忍痛推之。既上,则狼已龁片肉而去。乘其不能为力之际,窃尝一脔,亦黠而可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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乩仙

章丘米步云,善以乩卜。每同人雅集,辄召仙相与赓和。一日友人见天上微去,得句,请以属对,曰:“羊脂白玉天。”乩批云:“问城南老董。”众疑其妄。后以故偶适城南,至一处,土如丹砂,异之。见一叟牧豕其侧,因问之。叟曰:“此猪血红泥地也。”忽忆乩词,大骇。问其姓,答云:“我老董也。”属对不奇,而预知遇城南老董,斯亦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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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生

龚生,岷州人。赴试西安,憩于旅舍,沽酒自酌。一伟丈夫入,坐与语。生举卮劝饮,客亦不辞。自言苗姓,言噱粗豪。生以其不文,偃蹇遇之。酒尽不复沽。苗生曰:“措大饮酒,使人闷损!”起向垆头沽,提巨瓻而入。生辞不饮,苗捉臂劝釂,臂痛欲折。生不得已,为尽数觞。苗以羹碗自吸,笑曰:“仆不善劝客,行止惟君所便。”生即治装行。
约数里,马病卧于途,坐待路侧。行李重累,正无方计,苗寻至。诘知其故,遂谢装付仆,己乃以肩承马腹而荷之,趋二十余里,始至逆旅,释马就枥。移时生主仆方至。生乃惊为神,相待优渥,沽酒市饭,与共餐饮。苗曰:“仆善饭,非君所能饱,饫饮可也。”引尽一瓻,乃起而别曰:“君医马尚须时日,余不能待,行矣。”遂去,
后生场事毕,三四友人邀登华山,藉地作筵。方共宴笑,苗忽至,左携巨尊,右提豚肘掷地曰:“闻诸君登临,敬附骥尾。”众起为礼,相并杂坐,豪饮甚欢。众欲联句,苗争曰:“纵饮甚乐,何苦愁思。”众不听,设“金谷之罚”。苗曰:“不佳者,当以军法从事!”众笑曰:“罪不至此。”苗曰:“如不见诛,仆武夫亦能之也。”首座靳生曰:“绝巘凭临眼界空。”苗信口续曰:“唾壼击缺剑光红。”下座沉吟既久,苗遂引壶自倾。移时,以次属句,渐涉鄙俚。苗呼曰:“只此已足,如赦我者,勿作矣!”众弗听。苗不可复忍,遽效作龙吟,山谷响应;又起俯仰作狮子舞。诗思既乱,众乃罢吟,因而飞觞再酌。时已半酣,客又互诵闱中作,迭相赞赏。苗不欲听,牵生豁拳。胜负屡分,而诸客诵赞未已。苗厉声曰:“仆听之已悉。此等文只宜向床头对婆子读耳,广众中刺刺者可厌也!”众有惭色,更恶其粗莽,遂益高吟。苗怒甚,伏地大吼,立化为虎,扑杀诸客,咆哮而去。所存者,惟生及靳。靳是科领荐。
后三年再经华阴,忽见嵇生,亦山上被噬者。大恐欲驰,靳捉鞚使不得行。靳乃下马,问其何为。答曰:“我今为苗氏之伥,从役良苦。必再杀一士人,始可相代。三日后,应有儒服儒冠者见噬于虎,然必在苍龙岭下,始是代某者。君于是日,多邀文士于此,即为故人谋也。”靳不敢辨,敬诺而别。至寓筹思终夜,莫知为谋,自拚背约,以听鬼责。适有表戚蒋生来,靳述其异。蒋名下士,邑尤生考居其上,窃怀忌嫉。闻靳言,阴欲陷之。折简邀尤与共登临,自乃着白衣而往,尤亦不解其意。至岭半,肴酒并陈,敬礼臻至。会郡守登岭上,与蒋为通家,闻蒋在下,遣人召之。蒋不敢以白衣往,遂与尤易冠服。交着未完,虎骤至,衔蒋而去。
异史氏曰:“得意津津者,捉衿袖,强人听闻;闻者欠伸屡作,欲睡欲遁,而诵者足蹈手舞,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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