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花- 第2部分

风满楼眼睛放着光，鼻子左右耸动，还舔了舔嘴唇，似乎只有吃饭的那十几分钟才是人生的高潮，他说着：“这是正宗的湘味木桶饭，难得。你吃过了吗？”

大丈夫：“吃过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风满楼，看他的架式，就算皇军来了都要先等他把饭吃了再说。

“后来呢？”吃了好几口饭，风满楼似乎才想起大丈夫来，有礼貌地问。

大丈夫沮丧地总结：“我打不过他……”男人的屈辱全都包含在了一句简单的话语中，风满楼可以听出来。

“秀才遇上兵了。”风满楼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大丈夫的屈辱似乎还没有终结，他继续道：“最后，那个男的说：如果我还敢跟她来往，就打断我的狗腿，然后当着我的面把她拽走了，她惶恐而无奈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风满楼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狗腿，还好，健在。

似乎大丈夫和这个靓女的缘分就这么了结了，可是越是得不到，大丈夫就越是想。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大丈夫就在焦虑和妄想中度过。直到后来又和她接上头。大丈夫问她：“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男人？”

她说她很后悔跟那个男人来往，现在没有办法了，因为那个男人是在道上混过的，现在还不清不楚地跟道上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敢违背他，所以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那天交谈的气氛很郁闷，随后的日子是渐渐的绝望，直到那天，那个男人居然主动打电话给大丈夫，告诉他，只要他愿给三十万，男人愿跟女人解除婚约。

“我该怎么办呢？”大丈夫似乎又犹豫了起来。

风满楼不至于搞混问题的根本，大丈夫迷惑的不是该不该相信那个男人和女人，而是该不该背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去帮另一个女人买回自由。

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作为一个朋友，或者作为一个公司的领导人，风满楼不应该让一个员工的家庭出现问题，也不该让一个朋友妻离女散，劝大丈夫浪子回头似乎是唯一的合乎情理的正确的反应。

风满楼并没有打算这么劝他，因为大丈夫的智商跟自己是同一个级数的，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大家都心知肚明。事情似乎很荒谬：大丈夫要向自己借钱去红杏出墙，去风流，而且还毫不在意自己的不同意或鄙视，他居然把红杏出墙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风满楼感慨着，从事艺术的人，就是一群另类，他们能够创造美，所以对美好的珍惜也远远不及普通人，他们既有强烈的创作欲望，也拥有强烈地破坏欲望。他们对金钱、权力、美色有着天然的超然态度，追逐而不崇拜，向往而不执著。同样，对完美和谐的家庭也是这样，他可以为了心中的激情和冲动，去投靠魔鬼。

风满楼还有一个不想劝阻大丈夫的理由：风满楼自己也是一个充满了破坏欲望的人。所以他不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如果自己有立场而自己又不断地去毁掉，自己就成了别人眼中的lier。

一切的真善美。

一切的伦理道德。

一切的文明修养。

说到底是建立在一个虚妄的假设上面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大丈夫拥有惊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常常能给风满楼和公司的客户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他的才华在某种程度上无与伦比，所以他可以自信到只要他的脑袋和手存在，就可以衣食不缺，生活无忧，可以轻松地把千里传媒的独裁者戏称为“楼主”，可以堂而皇之地跟风满楼讨论出轨的浪漫与自由。

三十万他并不是没有，而是他不能让自己家里的财政部长知道他把钱投资在了什么地方。

风满楼：“她知道？”

大丈夫：“她说，她不奢望能离开那个男人。”

风满楼：“哦……那……你怀疑这一男一女是做戏来骗你的钱？”

大丈夫：“嗯，十有八九，我是聪明人。”

风满楼笑了笑：“聪明人，为了仅有的一成希望，愿意用三十万来一场豪赌，是吧？”

大丈夫：“香艳的豪赌。”

风满楼听见自己的叹息，听见自己说：“聪明人，是不上赌场的。”他终于忍不住劝了大丈夫一下，为他的好妻子尽一点心意。

大丈夫：“那不一定，要看赌的是什么了，如果她真是个骗子，我一定是碰到了世界上最漂亮最有气质的骗子，有意思，无论如何，我都要赌一把。”

风满楼沉默了。

大丈夫：“我们都是同类人，不多说了，能帮忙就给我提钱吧。”

人类是有逆反心理的，就像这次，风满楼刚刚稍微劝了一下大丈夫，他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赌。风满楼决定不说什么了，只是在纸上画了一些东西，无言地送到大丈夫的面前。

大丈夫无言地接过来瞧。

三个人的背影，左边一个男人，右边一个女人，中间一个欢跳着走路的小女孩，一起走向朝阳和那个拥有宏伟摩天轮的儿童游乐园。两旁的高楼与行道树像卫兵一样，保护着这一家三口的自由和快乐。男人直直地走路，女人悄然望一下身边的男人。

风满楼微笑着说：“这个是我小时候参加六一节绘画比赛时画的一幅作品，得了一等奖，所以现在还记得，还能重现，以前不明白这幅画为什么会打动评委，现在有点知道了。原来它的内涵可以这么丰富的。”

大丈夫声音有点怪怪的，说：“楼主的速写，天下无双。”

风满楼谦虚道：“过奖过奖，你的CG才叫空前绝后。”

大丈夫收拾了一下表情，走到风满楼身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刚才风满楼拍他的肩膀那样。“谢谢。”他的声音更奇怪了。

风满楼声音就很正常了，像是给女士开了车门一样，自然地说：“不客气。”

大丈夫收拾情怀，走向紧闭的办公室门，越走越慢。

风满楼一直观察着大丈夫走路的速率，看样子，以此人目前的加速度，要走出门去，非得花上一年半载不可。

“咔嚓”一声轻响，终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风满楼刚刚松了一口气，“咔嚓”声又响了一下，人还没出去，门又关上了。

大丈夫大跨步走到风满楼面前，嚷着：“你帮我……去试探一下那个女骗子！”

第二章　印象

　漆黑的西装，雪白的衬衫，油光发亮的发型。风满楼带着自信的笑容出来了。

大丈夫看到他这身行头，皱了皱眉头，道：“我承认，你现在看上去很帅很绅士，但是我不是让你去做保险经纪人，而是要你装成一个艺术家的样子，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

风满楼自恋地摸了摸头发，漫不经心地道：“这是007的扮相，我穿成这样去执行你的任务非常有感觉，再说了，蓬头垢面的艺术家已经泛滥成灾了，多出一个反而觉得没劲，不会给那女骗子留下很深的印象呢。”

大丈夫无奈，道：“随便你了，想到怎么试探了吗？”

风满楼感到007这身行头颇不舒服，动了一下领带，摇头：“有什么指点？”

大丈夫：“战略指导思想是这样的：装作一个有钱的艺术家，艺术家容易冲动，又好对付，我看她就这样想的，想办法接近她，然后看她会不会想法子骗你的钱。”

风满楼撇了撇嘴，道：“就算骗子也会在你这儿得了手之后再出山吧？你这招似乎不太灵。再说了，你约她出去的，我在这时候出现，能勾引得到她吗？”

大丈夫：“我让她等到不耐烦再说我有要紧事去不了，那她就会很失望，并且对我产生报复心理，你在这时候出现正好，女人都这样。”

风满楼也觉得蛮有道理，反正是去玩儿玩，用他的法眼一看，骗子立马显原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就往车库去了。大丈夫还想交待两句，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张开了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风满楼却又回过头，道：“差点忘了，那骗子叫什么名字？”

大丈夫：“伊藤叶。”

风满楼念念有词着往前走：“青藤、绿叶？伊藤叶小姐……好。”

大丈夫忽然后悔起来，仿佛做了一件傻事。后悔似乎也来不及了。

——

以前风满楼在做设计师的时候，发现90％的客户都会把蓝色作为第一选择。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颜色，的确是落落大方、优雅完美，也是最保守的商业色彩。风满楼也喜欢蓝色，不过他不会选择人人都喜欢的天蓝色，艺术家嘛，自然是要与众不同的，他的选择是深海蓝，近乎黑色的深蓝，深不可测，无法预料的神秘。

他那辆深蓝色的Boxster跑车实在太耀眼，路人纷纷侧目。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看一本书。不用往窗外看伊藤叶来没有来，只等大丈夫一声令下，他就出去007。

车窗轻响，一个蓬头垢面艺术家似的人物在外面，用友善的眼光望着风满楼。风满楼往四周看了看，摸出了一枚硬币传递出去。

艺术家却没有收钱，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哦，原来误会了，风满楼扫了一眼名片：

问天派

人生指引、风水顾问

——我们来自香港

名片有鬼画符的背景和一张很炫的太极图案。设计得很烂，不过有三段话吸引风满楼的注意：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问天派？”风满楼向那个风水艺术家施以微笑。

风水艺术家淡淡地笑笑：“居士面带桃花，必有一场风花雪月。”

风满楼回答：“呵，我365天，天天都风花雪月，我的名字就叫‘风满楼’。”

风水艺术家碰了一软钉子，有点尴尬，不过随机应变是他的强项：“月有阴晴圆缺，花有春夏秋冬，居士现在正是春花与春心同时绽放的时节。”

他的意思是说，你虽然天天风花雪月，可是总会有某些天，风特别大，月特别亮。风满楼喜欢这么有才的骗子，（在他眼里，风水先生都是骗子），他要去007的也是一个女骗子，看来自己不是命犯桃花，而是命犯骗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这个有才的骗子耍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