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平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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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平移-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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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尹摇手止住我:“以后再说吧,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她闭上眼,不再说话。我悄悄凝视着,看她被睫毛覆盖的眼帘,看她脖颈上微微跳动的血管。我实在忍不住想吻吻她,不过我不敢,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高尚——你不是说把伊尹当妹妹吗?不是想玉成她和宇文平的婚事吗?怎么暗地里打着这么卑鄙的主意!我在心里骂着自己,轻手轻脚地拉上窗帘,熄了灯,带上房门。
    我在汽车里枯坐了半个时辰,才启动汽车离开伊尹的公寓。
    
    第二个星期天,伊尹主动约我(这是第一次),说要带我去看一个“很值得一看”的地方。汽车出城又走了100多公里,进入一片荒凉的丘陵地带。又走一会儿,一座极为现代化的建筑突兀地立在眼前,就像是蛮荒世界里突然飞来一座美轮美奂的仙宫。伊尹让我开到大门前停下。这里的主体建筑是一座穹庐式大厦,半圆形的薄壳屋顶在阳光下闪亮。大门口有一块很小的谦逊的铜制铭牌,上面写着:中国科学院第三疾病研究所。
    门口警卫森严,但伊尹肯定在这儿享有特权。警卫没有查问,热情地导引我们进门。我们把车停在薄壳大厦的旁边,一位中年人迎上来同伊尹握手。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我听见他在说:“……没有改变主意……我了解他的性格……”中年人又礼貌性地同我寒暄了两句,说:让小伊领你参观吧,她对这儿的一切都很熟悉。说完就告辞了。
    伊尹领我走进大厅,我发现我们是站在环绕大厅的走道上,离深陷的地面有两层楼高。半圆形的薄壳屋顶透射出柔和的绿光,照着下面另一个半圆形的巨大蛋壳。它通体透明,显露出蛋壳内部的一个巨大的扁平容器,足有四个游泳池大,盛着琼脂般的东西,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楚。透明蛋壳内没有人,蛋壳外有十几个穿工装的员工在忙碌,衬着这巨大的建筑,他们就像一群蓝色的蚂蚁。
    这儿的气势震撼了我,我入迷地观看着。伊尹伫视良久,回头对我说:“看吧,这就是宇文平制造艾滋病疫苗的地方。这儿的人都戏称它为‘宇宙蛋’——这个词儿太夸大了,对吧?不过,它确实是一个神奇的未来世界。”
    她着重念出最后四个字:未来世界。但我只是到以后才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过了一会儿,下面的工作人员消失了,巨大的厅堂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伊尹双手扶住栏杆,略带忧郁地凝视着下边,追忆道:
    “我目睹了宇文平研制疫苗的全过程。虽然我不大懂他的专业,也没有参加具体工作,但非常巧合的是,他有两个最关键的灵感都与我有关。我并不想居功,那纯粹是幸运,是偶然。但不管怎样,宇文平经常说我是他的幸运女神。他甚至让我去斯德哥尔摩去领诺贝尔奖,当然我不会去的,于是他也不肯去,结果只好由科学院派人去代领。”
    宇文平拒领诺贝尔奖这件事我从报上见过,原来还有这么一点内幕故事。我没有说话,等伊尹讲下去。她说:
    “读医科大学时我们是同校不同届的同学,那时我们就是恋人了。一对外貌不大般配的恋人,对吧。不过,我们从来不在意这些世俗之见,我是被他的才华所吸引。我俩的恋爱也没有多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从个头上,他像是我的弟弟;但在理性思维领域中,他几乎是我的神灵。他常常以传教士般的热忱,向我宣扬‘自然界赖以运行的深奥的内部机制’……知道吗?他是XYY型。”
    “什么XYY型?”我被弄糊涂了。
    “人类的性染色体嘛。人类有46条染色体,其中有两条是性染色体。女性为XX,男性为XY。进行生殖前,先进行减数分裂,变成有23条染色体的性细胞。所以,女性的卵子都是X型,男性的精子则有一半是X型,一半为Y型。然后精卵相遇、结合,组合成几率相等的XX型和XY型,这就是下一代的男性和女性。这些常识我想你肯定会知道。”
    “我知道。”
    “但在极例外的情形下,也会产生一种XYY型的男人。这种人一般都很聪明,富有创造性和冒险性,但性格不稳定,富于侵略性,容易冲动和犯罪。宇文平就是XYY型。”她再次强调道。
    我开玩笑地说:“这么说,人类很幸运的。因为这个XYY型的男人把精力用到科学研究上,所以我们有一个才华横溢的科学家,而不是一个危险的罪犯。”
    没想到伊尹竟郑重地说:“你说得不错!”
    这个结论让我吃了一惊,我甚至后悔开这样一个玩笑。无论如何,把一位泽被苍生的大科学家和“罪犯”连在一起,未免太不恭敬了。伊尹看看我,继续说:
    “上大学时他的思维就大异于常人,他常常随口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论调,但这些论调又常常包含残酷的真理。我忍不住想听,又常和他发生争论。他研制艾滋病疫苗的第一个灵感,就是从我和他的一次争论中萌发的。想听我讲讲吗?”
    “当然,当然!快讲下去吧。”
    对着空旷的大厅,伊尹的思绪回到15年前。
    
    那天上午,医科大学组织低年级学生参观了城外的艾滋病医院,晚上两人约会时,伊尹还沉浸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中。这些病人太可怜了!一个40岁的男子,已是晚期病人,身上到处是溃烂的肉瘤,惨不忍睹。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一遍一遍地念叨着:他不幸生在艾滋病肆虐的时代,所以一向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婚外性关系,没有输过血,没有使用过不洁针头。唯一可能传染上艾滋病的经历,是一次去理发店修面时,被剃刀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我真悔呀,我为啥要到理发店去刮胡子呢。”另一个病人是个5岁的女孩,经母婴垂直感染途径得病,母亲已经死了。她正在非常投入地和布娃娃玩,轻声轻语地安慰布娃娃:好好吃药,让我给你打针,医生伯伯说,你不会死的……
    科学家太无能了!伊尹愤愤地说。研究了40年,还没找到真正有效的艾滋病疫苗。现在,最好的治疗也只能延缓病人的死亡!在伊尹的激情倾诉中,宇文平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那年他23岁,正在读硕士,专攻基因治疗技术。他的络腮胡子已经十分旺盛,那天刚刮过,腮帮周围泛着青光。这时他突然截断伊尹的话头:“你难道没有想到,正是这些治疗放慢了自然选择的速度,把人类的痛苦期拉长了?”
    愣了一会儿,伊尹才理会到他的话意:“你是说,应该放弃治疗,听任病人死去,从自然选择的筛眼中留下有抗病突变基因的人?”虽然早已听惯男友的“残酷的真理”,伊尹还是十分气愤。她高声嚷道:“你太残忍了,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医生!”
    “请不要歇斯底里。”宇文平讥讽地说,“也许我得帮你回忆一下历史。历史上为害最烈的天花病,曾杀死2500万欧洲人,使欧洲十室九空,但幸存下来的人们大都具备了对天花的免疫力。还有,白人才进入澳洲时,他们带去的感冒病毒使澳洲土人大批死亡,但今天的澳洲土人已不怕感冒了。再凶恶的病毒也有克星,中世纪的人类以2500万人的代价,换来对天花的免疫力。现在呢,艾滋病死亡人数已经超过3600万——一点也不比过去少。但由于医药的愚蠢干涉,人类的抗病基因至今没能演变成优势种群。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伊尹哑口无言,停了一会儿,她不服气地说:“反正你的办法行不通。医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去死。假如……假如是我得了艾滋病,你能放任不管吗?你说!”宇文平笑而不答,伊尹胜利地喊:“哈哈,承认错误吧。”
    宇文平平静地说:“你是在使用强词夺理的归谬法,我不和你辩论。”
    伊尹也在认真思考宇文平的话,她担心地说:“万一……某种病毒是不可战胜的呢?想想吧,病毒的繁殖是以小时为单位计算的,人类的基因变化速度怎么能赶得上?从数量上说,病毒又远远多于人类。”
    “这一点倒不必担心。病毒和人类的交锋,实际上不是在‘人’的数量水平上,而是在细胞水平上,是人的防御细胞(如淋巴细胞、巨噬细胞、白血球等)对致病微生物的搏斗,是微组织对微生物的较量,敌我双方基本是一个数量级的。所以,人类总是能及时进化出抗病的突变基因。这已经由历史多次证明了,我想……”
    他突然卡住了,就像是机器人突然断电,两眼呆愣愣地望着远处,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以这个雕塑般的姿势僵立了10分钟, 20分钟。伊尹对他的这种“灵魂出窍”已经见惯不惊,知道他又迸发了某种灵感,便耐心地等下去。但今天他“出窍”的时间未免太长了,半个小时后,他的眼珠还死死地固定在原处,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伊尹有些担心,忍不住轻轻摸摸他的脸颊。这一摸才解除了魔法,宇文平忽然把伊尹抱起来,在宿舍里转着圈狂喊着:
    “有办法了,我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抱着比自己高的伊尹,就像蚂蚁举着一个大豆荚,不过举得毫不费力。伊尹喜洋洋地捶着他的背:“快放下我!……告诉我,是什么绝妙的主意?”
    
    “知道是什么主意吗?”伊尹问我,我尴尬地摇摇头。“这就是其后所谓的‘巨量细胞超前培养法’,它后来成了21世纪生物工厂中制取生物抗体的标准工艺。说穿了,它仅仅基于两条最简单的机理。第一条就是刚才说过的,致病微生物与人类的搏斗,从本质上说是在细胞层次上进行,比如对艾滋病来说,主要就是艾滋病毒同人体T淋巴细胞的较量。第二条,人的所有细胞都可以离体培养并一代代分裂繁殖。在世界各地的试验室里,这也早已是普通程序了。但两者结合起来就是一次全新的突破。于是就有了你面前这个‘未来世界’。”
    她指指我们下面的巨大容器。我追不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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