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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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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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开始不大对头了,我就知道昆丁一定会有反应,也会做出同样不对头的事的。可是我哪料得到他会如此自私,竟然——我做梦也设想到他——〃 
  ①指女儿凯蒂与儿子昆丁。
  〃也许他知道生出来的准是个女孩①,〃我说,〃再多一个女的出来,那他是不能忍受的。〃 
  〃他原是可以管住她的。〃她说。〃只有他的话凯蒂还听得进去。不过,这大概也是对我的一种惩罚,我看。〃 
  〃是的,〃我说,〃死了的偏偏是他而不是我,这未免太糟糕了。要是倒过来,您日子会好过得多。〃 
  〃你老说这样的话,存心要刺激我,〃她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是自作自受。当初,家里要卖地供昆丁上哈佛,我跟你爸爸说过,一定也得给你作出同样的安排。后来赫伯特提出要让你进银行做事,我就说,杰生现在总算有依靠了。这以后开销越来越大,我只好变卖家具和剩下的那块牧场,我就立刻给她去信,我说她应当明白她和昆丁都得到了自己的一份,甚至还占去了该归杰生的一部分。现在得由她来补偿了。我说,看在父亲的份上地也应该这样做。我当时还满以为她会做到的。可是我不过是个没用的老婆子;我从小受到的教养都是认为人为了照顾骨肉兄弟是会自奉俭朴的。这都是我的错儿。你怪罪于我是完全有理的。〃 
  〃您以为少了别人的提掖我就站不住脚跟了吗?〃我说,〃您以为我甚至于要靠一个连自己孩子的爸爸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女人拉一把吗?〃 
  ①意思是:昆丁猜想凯蒂会生一个女孩。昆丁对凯蒂怀有特殊的感情,不能容忍第三者介入。 
  〃杰生!〃她说。 
  〃好吧,〃我说,〃我方才不是存心想刺激您。当然不是存心的。〃 
  〃我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尝遍了,我不相信谁还能给我增添什么苦恼了。〃 
  〃我当然不是存心的,〃我说。〃我不是存心的。〃 
  〃我希望你至少不跟我来这一套,〃她说。 
  〃当然不啦,〃我说,〃她①太象他们俩了,这是明摆着的。〃 
  〃我真不能容忍,〃她说。 
  〃那您别去想它好了。〃我说。〃为了她晚上出去的问题,她还跟你纠缠吗?〃 
  〃不。我让她明白不出去是为她自己好,她日后会感谢我的。地把课本都带上,我锁上门之后她就在里面用功。有几天晚上,一直到十一点我看见灯还亮着呢。〃 
  〃您怎么知道她是在用功呢?〃我说。 
  〃她一个人关在里面,我不知道除了用功还有什么可干的,〃她说。〃她是从来不看闲书的。〃 
  〃她是不看的,〃我说,〃究竟怎样您就设法知道了。您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了,〃我说,不过我把这话说出来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扑在我肩膀上再哭上一次而已。 
  我听见她上楼去的声音。接着她喊昆丁,昆丁透过门应了声〃什么事啊?〃母亲说:〃晚安。〃接着我听见钥匙转动锁上门的声音。这以后母亲回到她房间去了。 
  我抽完雪茄上楼的时候,昆丁房里的灯光还亮着。我看见那个抽去了钥匙的钥匙孔,可是我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她用功的时候可真够安静的。也许她在学校里也是这样学习的吧。 
  ①〃她〃指小昆丁。
  我跟母亲说了声晚安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把箱子取出来又把钱点了一遍。我听见那位〃美国头号大太监〃①鼾声如雷,就象一家锯木厂在通夜开工。我在某本书里读到过,有的男人,为了说话象女人那样尖声尖气,就让自己给动了手术。不过也许班根本不知道人家给他动过手术了。我看他当时想干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呢,也不明白伯吉斯先生干吗要用栅栏桩子把他打晕。而且如果不等他麻药药劲过去就把他送到杰克逊去,我敢说他也根本察觉不出来自己换了地方。可是康普生家的人是不会考虑这样一个直截了当的办法的。比这复杂一倍的办法他们还看不上呢。总要等到他冲出了大门,在街上追赶一个小姑娘,而她的爸爸又恰好在近旁看到了这幅景象,他们才肯采取措施。哼,我早就说过了,他们迟迟不舍得用刀,用了又赶紧把刀子收起来,据我所知,至少还有两个傻子也应该动这样的手术,其中一个就近在一英里之内的地方。可是即使都这样做了,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我早说过,天生是贱坯就永远是贱坯。给我二十四小时自由行动的权力试试看,别让那些该死的纽约犹太佬来对我指手划脚。我倒不是想大捞一把,这种手段只可以用来对付那些鬼精灵的赌棍。我只求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把自己的钱赚回来。等我赚回来了,那就让整条比尔街和整个疯人院都搬到我家里来好了,让其中的两位②到我的床上去睡,再让另一位③坐到我餐桌的位于上去大吃大喝好了。 
  ①指班吉。 
  ②指凯蒂与小昆丁。 
  ③指班吉。


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1)
  这一天在萧瑟与寒冷中破晓了。一堵灰黯的光线组成的移动的墙从东北方向挨近过来,它没有稀释成为潮气,却象是分解成为坐埃似的细微。有毒的颗粒,当迪尔西打开小屋的门走出来时,这些颗粒象针似的横斜地射向她的皮肉,然后又往下沉淀,不象潮气倒象是某种稀薄的。不太肯凝聚的油星。迪尔西缠了头巾。还戴了一顶硬僵僵的黑草帽,穿了一条紫酱色的丝长裙,又披上一条褐红色的丝绒肩中,这肩中还有十条肮里肮脏说不出什么种类的毛皮镶边。迪尔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对着阴雨的天空仰赵她那张被皱纹划分成无数个小块的瘪陷的脸,又伸出一只掌心柔软有如鱼肚的枯槁的手,接着她把肩中撩开,细细审视他的长裙的前襟。 
  那条长裙无精打采地从她双肩上耷拉下来,滑过她那对松垂的乳房,在她突出的腹部处绷紧。然后又松了开来,再往下又微微胀起,原来她在里面穿了好几条内裤。等春天过去,暖和的日子呈现出一派富丽堂皇、成熟丰收的色彩时,她会把内裤一条一条脱掉的。她原先是个又胖又大的女人,可是现在骨架都显露出来,上面松松地蒙着一层没有衬垫的皮,只是在肢胀似的肚子那里才重新绷紧,好象肌肉与组织都和勇气与毅力一样,会被岁月逐渐消磨殆尽似的。到如今只有那副百折不挠的骨架剩了下来,象一座废墟,也象一个里程碑,耸立在半死不活。麻木不仁的内脏之上,稍高处的那张脸让人感到仿佛骨头都翻到皮肉外面来了。那张脸如今仰向丽云在飞她的天空,脸上的表情既是听天由命的,又带有小孩子失望时的惊愕神情。最后,她终于转过身子,回进屋子,并且关上了门。 
  紧挨着门的泥地光秃秃的。它有一层绿锈的色泽。仿佛是得自一代又一代人光脚板的蹭擦,古旧的银器和墨西哥人房屋用手抹上灰泥的墙壁上也有这样的色泽一小屋旁边有三棵夏季遮荫伪桑树。毛茸茸的嫩叶——它们日后会长得象巴掌般宽阔而稳重——展平在气流中,在一起一伏地飘浮着。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对悭鸟,象鲜艳的布片或碎纸似的在急风中盘旋翻飞,最后停栖在桑树上,它们翘起了尾巴大声聒噪着,在枝头上下颠簸。它们对着大风尖叫,大风把这沙嘎的声音也象席卷布片、碎纸似地修地卷走。接着又有三只悭鸟参加进来,翘起了尾巴尖叫着,在扭曲的树枝上颠簸了好一阵。小屋的门打开了,迪尔西再次走了出来,这回头上扣了一顶男人戴的平顶呢帽,加了一件军大衣,在大衣破破烂烂的下摆下面,那件蓝格子布的裙子鼓鼓囊囊的,在她穿过院子登上厨房的台阶时,裙子的破衣边也在她身后飘荡。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现了,这回拿了一把打开的伞。她迎风斜举着伞,穿过院子来到柴堆旁,把伞放下,伞答张着。马上她又朝伞扑去,抓住了伞,握在手里,朝四周望了一会儿。接着她把伞收拢,放下,将柴禾一根根放在弯着的臂弯里,堆在胸前,然后又拿起伞。好不容易才把伞打开,走回到台阶那儿,一边颤颤巍巍地平衡着不让柴禾掉下,同时费了不少劲把伞合上。最后她把伞支在门角落里。她让柴禾落进炉子后面的柴禾箱里,接着脱掉大衣和帽子,从墙上取下一条脏围裙,系在身上,这才开始生火。她把炉条通得嘎拉嘎拉直响,把护盖弄得啪哩啪啦直响。她这样干着的时候,康普生太太在楼梯口喊起她来了。 
  康普生太太穿着一件黑缎面的棉睡袍,用手把衣服在下巴底下捏紧,另外那只手拿着一只红胶皮的热水袋。她站在后楼梯的顶上,很有规律。毫无变化地一声声呼唤着〃迪尔西〃。她的声音传下枯井般的楼道,这楼道落入一片漆黑中,接着遇上从一扇灰暗的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光。〃迪尔西,〃她喊道,没有抑扬顿挫,没有重音,也一点不着急,好象她压根儿不期待回答似的。〃迪尔西。〃 
  迪尔西应了一声。手也停下来不再摆弄炉子了。可是还没等她穿过厨房,康普生太太又叫唤了,不等她穿过餐厅脑袋衬在窗口透进来的那片灰蒙蒙的光的前面,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行啦,〃迪尔西说,〃行啦,我来了。〃有了热水我马上就给您灌。〃她提起裙子登上楼梯,她那庞大的身躯把灰蒙蒙的光线全部挡掉了。〃把热水袋放在那儿,回去睡吧。〃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康普生太太说。〃我醒了躺在床上至少有一个钟头了,却听不见厨房里有一点点声音。〃 
  〃您把它放下回去睡您的,〃迪尔西说。她费力地爬上楼梯,气喘吁吁,身躯象一大团不成形的东西。〃我一分钟里就把人生好,两分钟里就把水烧热。〃 
  〃我在床上躺了至少有一个钟头了,〃康普生太太说。〃我还以为也许你要等我下了楼才生火呢。〃 
  迪尔西来到楼梯口,接过热水袋。〃我马上就冲,〃她说。〃勒斯特今儿早上睡过头了,昨儿晚上看戏一直看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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