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乱:西晋那时的权谋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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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乱:西晋那时的权谋诡计-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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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庶人听任孙秀,移天易日,当时喋喋,莫敢先唱。公蒙犯矢石,躬贯甲胄,攻围陷阵,得济今日。计功行封,事殷未遍。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谗言僭逆,当共诛讨,虚承伪书,令公就第。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乎!议者可斩。)
    葛此举与其说是想保卫齐王,勿宁说是想自保。
    晋朝对于宗室一向纵容袒护。武帝朝宗室诸王屡屡犯法,最终都是从轻发落,到了惠帝朝骨肉相残惨烈无比,众多宗室成员死于非命,不过细数之下,仅有义阳王司马威、赵王司马伦父子死于事后清算。义阳王的死纯属意外,赵王则是罪无可赦,即便如此,赵王也是鸩死保留全尸。相比之下,反倒是汝南王、楚王、愍怀太子、淮南王的死状来得更为凄惨,这四人都是直接死于政治倾轧,当时刺刀见红生死一瞬,没有手下留情的可能。
    齐王是宗室近亲,一年之前刚立下大功勋,这一年来虽然不尽如人意,毕竟没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恶。如果他听从王戎所言,宣布逊职让政,单身返回齐国等候处分,从此权势是肯定不可再得,有可能他的封邑、爵位也会被部分褫夺(就像当初司马乂由长沙郡王被贬为常山县王一样),但是性命大可得到保全。
    这个猜测可以从以下三个事得到证实:一、河间王想杀齐王却找不到充分的理由,必须先诱使齐王去杀长沙王,由此可知齐王声威犹有残存;二、数日后齐王兵败被擒,“帝恻然,欲活之”,长沙王“叱左右促牵出”“遂斩于阊阖门外”。由此可知若非长沙王心狠、一意孤行,齐王完全可以免死;三、齐王死后第二年(公元304年),河间王执政,马上给齐王恢复名誉,赦免并且复封齐王的儿子为王。此后,东海王执政之初(光熙元年即公元306年)、晋怀帝永嘉年间、东晋孝武帝太元年间,朝廷多次追封齐王官职,嘉奖其勤励王事。由此可知齐王功过确有公论,罪不致死。
    因此对于齐王而言,解甲归藩是明智之举,但对于葛等人而言,齐王归藩就意味着死亡。齐王一失势,他们唯有束手就擒,新的执政者必定会剪除齐王羽翼,如果齐王最终被诛,他们自然会跟着陪葬;如果齐王被赦免,那么齐王执政期间犯下的过错必须有人承担,他们这些心腹是最好的替罪人选。
    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挟持齐王负隅顽抗,做困兽之斗,兴许会有奇迹发生。葛所谓“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乎”!这与其说是在斥责群臣,不如说是在恫吓齐王。
    王戎指责齐王“论功报尝,不及有劳,朝野失望,人怀贰志”,这是实情,葛却倒打一耙,反将罪过推给群臣,他说:“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
    所谓“三台”是汉代的划分,指尚书台、御史台、谒者台,这里概指朝臣,“纳言”指言官。“三台”以尚书台为首,王戎时任尚书令,所以这是葛在反咬王戎玩忽失职,没有将功臣名单及时奏报,“论功报尝,不及有劳”的责任不在齐王大司马府,而在于尚书台。
    葛所言无异强词夺理,齐王招集群臣的用意在于群策群力共渡难关,葛如此杀气腾腾,甚至说“议者可斩!”那就根本不是问策求计的态度,于是“百官震悚,无不失色”。
    王戎尤其感到惊恐,他圆滑世故几十年,难得忠直了一回竟然又惹来杀身之祸。
    好在王戎机敏过人,“王戎夙慧”的名声早在童稚时期就已传遍洛阳,“道旁李苦”这个成语是他七岁的时候贡献给后世的,一甲子过去了,此时王戎已近古稀之龄,可谓老而弥坚,人人皆知“王濬冲(注:王戎字濬冲)谲诈多端”。
    王戎立即痛苦地捂住腹部,皱着眉头对齐王说抱歉,内急要上茅厕。
    人有三急在所难免,尚书令安丰侯爵王戎大人要求上茅厕,大司马齐王大人明知是个借口也无可奈何。如果在御前提出这种要求是“失仪,大不敬”的罪行,可齐王毕竟不是皇帝,没有权力呵斥王戎为老不尊,齐王当然只能放行。
    王戎快步奔赴茅厕。晋代当然不可能有洁厕设备,达官贵人家的茅厕也不过就是装潢华美的粪坑,王戎进去之后四顾无人,捏起鼻子往粪坑里一跳,然后高声呼救。等齐王等人闻声赶来,派人将这个老头打捞出来,王戎已经污秽满身臭不可闻。
    齐王惊问发生了何事?王戎做出神情恍惚的样子,用残存的一点神智告诉齐王,在来齐王府之前,他刚服用了五石散,现在药性发作了。
    所谓“五石散”是当时的一种毒品,据说是由东汉末年的医圣张仲景发明的。与后世的鸦片一样,起先它只是一种治疗伤寒病的药品,到了曹魏正始年间,大名士何晏改良了五石散的配方,取其麻痹神经、滋阴壮阳的功效,大力推崇,说什么“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何晏是魏武帝的养子且女婿,又是当时的清谈领袖,他开了风气之先,当时的贵族子弟、风流名士争相效仿。五石散的出现迎合了当时社会奢靡颓废的气息,很快风靡,几乎所有标榜风流的名士都曾服用,“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就是有着几十年吸毒史的资深吸毒者,这事人所共知。
    与所有毒品一样,五石散在致使人体精神恍惚性欲旺盛,获得虚幻快感的同时,也严重的戕害人体。吃五石散被称为“服散”,服散之后全身发热必须不停行走将热量挥发干净,这称为“行散”,服散之人必须小心行散,如果行散不得法,就会性命不保。服散之人平时也必须调理药性,要做到“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即一定得穿单薄的衣服,吃冷的食物,洗凉水澡,总之越凉越好,因此五石散也被称为“寒食散”。在饮食上唯一的例外是饮酒,必须饮热酒,如果不小心误食了冷酒,也会性命不保。
    如王戎所言,他服散不久就被招来齐王府议事,还没来得及行散,眼下药性又发作,致使恍惚失神,坠落粪坑。既然是药性发作,那么刚才在大堂所言只是臆语,当不得真了。
    齐王气结无语,他当然知道王戎只是在演戏以求脱身,他想不到这个名满天下的大名士竟然会使出如此下作无赖的招数。不过此计虽然污秽,却十分有效,齐王无法揭穿王戎未曾服散,而王戎满身沾着粪便显然已经无法留在这里议政。
    于是齐王带着厌恶的神色,让王戎回府去换衣服,顺便行散调理药性,保命要紧。
    王戎的脱身计策大获成功,凭着一身秽物他离开了杀机四伏的齐王府。
    王戎平时喜欢骑着小马,从便门溜出府邸独自出游,路人都不知道这个老头竟然就是当朝宰相。朝中不少人知道他有这个癖好,按朝廷制度路遇三公必须行礼,所以官员们在街头远远望见司徒大人微服出游,纷纷绕道回避。
    不知道这一天,王戎是否与往常一样独来独往。设想这个须发皆白的七旬老人孤身踯躅于洛阳街头,全身污秽淋漓,所过之处人皆掩鼻退避,倘若不幸路遇熟人,这等场景情何以堪?
    或者出席这种重要的会议,王戎还是严格遵照三公的规格,头戴高七寸长八寸的进贤冠,身穿华美的皂色朝服,坐着乘舆,卤簿在前护卫在后,所到之处事先清道,庶人回避,威风至极。夹道百姓既惊恐又企羡,偷偷观望,却发现德高望重的司徒大人全身屎尿横流,此景想来也是人间喜剧。
    此情此景极赋象征意义,因为王戎有着多重身份,他是晋末第一高门琅琊王氏的领袖人物,他是西晋社会最有钱的富人,却又是西晋社会最有名的吝啬鬼,他是惠帝朝的品衔最高的官僚,却又是惠帝朝人所共知的老滑头。西晋这个短命王朝的种种特征,比如门阀政治、比如统治阶层的极度吝啬虚伪、比如政府官员的苟且失职,都可以在王戎身上找到印证。
    而王戎最能体现时代特征的则是他的名士身份,西晋名士纵横,举朝公卿都是清谈误国的好手,王戎则是这群名士中资格最老、声名最高的领袖。
    后世将魏晋名士分为四批。最早的一批是“正始名士”,这批名士以夏侯玄、何晏、王弼为代表,他们活跃于魏曹正始年间,因此得名。这批名士是魏晋玄学的开山鼻祖,也是清谈清言的始作俑者;第二批名士是“竹林名士”,代表人物即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竹林七贤”并不像此前的夏侯玄、王弼等人那样,在玄学理论上进行抽象凝远的思考,而是直接以他们俊逸的神采、潇洒的身姿,实践“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一信仰,他们将魏晋风流带入一种清逸脱俗的美学境界,“建立最高的晶莹的美的意境”(宗白华语),其风采千年之后仍令人怀想;“竹林名士”之后,魏晋风流开始泥沙俱下了,第三批名士是“中朝名士”,中朝即是指西晋。西晋是一个堕落的王朝,西晋时代是一个堕落的时代,“中朝名士”也是一群堕落的名士;第四批是名士是“过江名士”,即是指西晋灭亡之后,渡江避难江南的东晋名士。
    “八王之乱”时期的名士即是“中朝名士”,王戎与其族弟王衍、王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王戎又不仅仅是中朝名士,他还是“竹林七贤”之一,是竹林名士那批中唯一活到惠帝朝的人,然而他在惠帝朝的表现成为了“竹林七贤”形象上的一个污点。
    因此可以说,王戎综合了西晋王朝的气息,他是西晋这个堕落王朝的产物,他带有一切西晋王朝的特征。
    所以,王戎往粪坑里这么一跳,沾上污秽的不仅仅是他这一个人,还有整个西晋王朝。
    《晋书》称王戎晚年“在危难之间,亲接锋刃,谈笑自若,未尝有惧容。时召亲宾,欢娱永日”,仿佛此人明豁通达从容面对生死。让人不禁生出疑问,既然“未尝有惧容”,又何必自投污秽,与虫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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