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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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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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灯市口大街东二郎神庙广场向南折,是庙右街,向西对过称为庙前街。这里是京城有名的斗蟋蟀的场所。蟋蟀又名促织,斗蟋蟀的游戏源自唐代,到了南宋开始大盛。宋理宗时的奸相贾似道可以说是超一流的蟋蟀专家,他专门著了一部《促织经》,就织类、辨色、抓捉、调养与斗技诸方面作了详尽的阐述。宋亡元兴,斗蟋蟀游戏由杭州传至燕京,元亡明继,特别是永乐皇帝迁都燕京之后,这斗蟋蟀的游戏,在这勋爵贵胄绅士戚畹纨绔膏粱充斥的京师,已是历两百年而不衰。特别到了宣宗一朝,此戏已是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宣宗听说苏州地面出产上等蟋蟀,遂密诏苏州知府况钟捕捉一千头贡至京师。一时间,苏州蟋蟀奇货可居。苏州卫中的武弁,逮一头蟋蟀的奖赏如同斩杀一个虏首。曾有一个善逮蟋蟀的卫中小校因蟋蟀逮得多而获得卫所百户的世职,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而宣德窑中的蟋蟀盆子,也成了瓷器中的珍品传至现在,区区尺五之盆,竞值数百两银子。当时就出了一首歌谣单道此事:
促织瞿瞿叫.
宣德皇帝要。
百货皆作贱,
蟋蟀盆子俏。
由于宣宗的提倡,京师入秋以来,家家户户皆捕养促织,斗促织场也比比皆是。当时有一位在京城做官的歙县人阂景贤,写了一首《观斗蟋蟀歌》,专道京师斗促织的盛况,歌日:
燕市斗场户挨户,
正酒色天好决赌。
各提斗盆绣花篓,
摩挲入手澄泥古。
高下参差列两庑,
似为秋虫判疆土。
昨夜寻声向秋圃,
金翅麻头合虫谱。
蹲踞盆中势虎'九虎'
未许他虫跳梁侮。
作势登场势逾怒,
双须立似旌旗竖。
积怒不动目相拒,
一阵一阵骤风雨。
战胜长鸣鸣以股,
主人夺采盆安堵。
保抱小虫歌大武,
指盆笑谓将军府。
嘤嘤跃跃何比数,
饮之食之气则鼓。
有雄杰然起行伍,
心有主人目无虏,
斗场四塞主寰宇。
隆庆之后,京城斗促织盛况虽不及前朝,但每当七八月间,依然是赌门大开,满城如狂。而庙前街则是京城斗促织最为集中之处,小小一条街,家挨家户挨户皆是促织斗场。因此,久而久之,人们倒忘了庙前街的本名,而直呼日促织街。
这天晚上酉戌之交,促织街上华灯璀璨人潮如涌。街上三十多家斗促织场,每一家都满囤囤的尽是人,其中最大的一家斗促织场,叫“秋魁府”。入门即是照壁,绕过照壁再入一道门便是一间五楹大厅,是促织主斗场,正中摆一矮脚红木条桌,三把椅子,主斗双方主人打对面而坐,正中坐着的是店中牙郎,担当仲裁的角色。四周摆了许多长条凳儿,由里及外一层高过一层,这都是为观众预备的。两庑靠里,以及楼上还有许多分隔的雅间,这是为那有身份的人备下的。他们既可以在此饮酒作乐,也可以互斗促织,如果主厅里的促织大战开始,他们更会参加下注。须知所有进促织场的人,都是携带了银钱前来赶场的赌客。如果说促织街其余各家的赌客多半都是市井小民,那么这秋魁府则是一掷千金的豪赌之所。曾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但更多的人在这里
得到的却是倾家荡产的悲惨下场。
今晚在秋魁府里摆擂台的,是一个名叫毕愣子的人,他的绰号叫“促织王”。单听这绰号,就知道他在此一道中的名气。毕愣子世代居住京师,从小顽皮泼野,读了三年私塾,连个《百家姓》都背不全,可是掏鸟窝抓蜻蜓训狗儿逮耗子,他样样都是能手。打从九岁上玩起了促织就一发而不可收,干脆逃了学堂一心鼓捣这虫子,父母奈何不得只得由他。毕愣子十五岁上,就提了秸笼竹筒蟋蟀盆子来这促织街上搦战,虽是小打小闹,却也赢多输少。此后又经过十几年历练,他终于混出个“促织王”的头衔,偌大京师,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过他。就凭着这宗本领,他居然也积攒起万贯家财,成了人人敬畏的毕大爷。
不觉酉时已尽,秋魁府中灯火亮炽人头攒动。只是大厅里红木桌旁的三把椅子却还空着。皆因毕愣子在这里摆擂,已是一连赢了十二场。京师内外许多不信邪的高手都无一幸免败下阵来,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都流进了毕愣子的口袋,如今已无人敢来应战了。店里的牙郎恐冷了场,站在红木桌前上齄着鼻子大声喊道:
“席前各位先生相公,毕大爷说了,凡今夜里应战之人,一律皆有让头。你道如何一个让法?只要你这位爷驯出的虫王能咬伤他的金翅大将军,哪怕只是掉了腿儿折了翅儿损了牙口,这其中任何一样出现,即便阁下的宝虫战死殉了身子,也算他毕大爷输了,你就能拿到毕大爷的一千两彩银。大家伙儿说说,这让头大不大?”
“大!”
“毕大爷有没有量?”
“有!”
众赌客一齐吼起,声如轰雷。牙郎又撺掇着高喊:
“哪位爷出来应战?”
大厅里鸦雀无声。凳儿上坐着的人都知道毕愣子的盖世绝技,谁肯上这个当。
牙郎见无人吱声,跑进厅右第一间雅室,“促织王”毕愣子就呆在里面。须臾间牙郎又出来,兀自高喊:
“小的请示了毕大爷,把采头加大,一千二百两,哪位爷应战?”
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但仍没有人应声。牙郎一急,鼻子更齄了,只听他加码喊道:
“一千五百两。”
仍无人搭理。
“一千八百两。”
“一千九百两!”
“二——干——两!!!”
牙郎不断抬高赌码,人群中开始骚动。这些赌客本都是为钱而来,耳听这大一笔财喜,能有谁不动心?一时间,只见眼冒绿火者有之,颊泛红潮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摩拳擦掌者亦有之。激动归激动,终是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偏是牙郎伶嘴俐牙,撩拨得人心中发庠:
“各位爷们,毕大爷的那几头战虫,你们早都见识过了,未必就真的是天下无敌?你们都将自己的竹筒儿秸笼子绣花提篓仔细瞧瞧,说不定里面就有一位孙大圣能赢得这二千两银子。白花花的两千两现银哪,我的爷们!”
牙郎喊得口干舌燥,不觉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仍是没有人应战。牙郎正自泄气站在一厢揉他的鼻子,忽然从人缝儿里钻出个人来,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白白净净,清清瘦瘦,穿着一件细葛布的元青圆领直裰,头上戴着东坡巾,整个穿戴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落第秀才。只见他手上提着一只二寸来高的楠竹筒,筒口上塞着些蒲草,不慌不忙踱到红木桌前,问牙郎:
“你说是二千两?”
“对,二千两!”牙郎口上虽答得坚决,一双绿豆眼却在来人身上睃来睃去。须知敢来这里叫阵的,都是京城里的富家浮浪子弟。可眼前这个人一副穷酸相,他免不了狐疑问道,“你来挑战咱毕大爷?”
“是。”来人提起竹筒晃了晃,又说,“你去跟毕大爷讲,二千两太少.”
此语一出,全场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眼光都射向这位“落第秀才”,众人无不纳闷: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穷措大,敢跑到这里来打诳。
牙郎也是站在原地不挪步,盯着来人说道:“客官,小的提醒你,赌场无戏言,赌资对等,毕大爷出多少,你就得出多少。”
“少哕嗦,去跟毕大爷讲。”应战者口气也很硬。
牙郎“嗯”了一声,刚刚转身却见东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只见他冬瓜身材南瓜脸,狐狸眼睛猪肚腮,手中摇着一柄尺五大折扇,一摇一晃走过来。这人就是鼎鼎大名的“促织王”毕愣子。他是听到了牙郎与来客的对话才走出门的。他一出门,立刻引来大厅里一阵喧哗,众赌客都鼓掌向他致意,他踌躇满志地朝赌客们挥挥手算是还礼,然后收了折扇,朝来客一拱手,貌似谦恭内实倨傲地问:
“在下姓毕,请问客官贵姓?”
“姓金。”来客拱手还了一礼。
“如何称呼?”
“就叫我金秀才好了。”
毕愣子点点头,又摇起折扇问道:“阁下嫌彩头小了?”
“是的。”
“你想加到多少?”
“加一千两。”
“三千两。”毕愣子眼光一闪,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挑上眉尖,他嗖地一声又收了折扇朝手心一捣,喊道,“拿银票上来。”
“好咧。”
只听得他手下一个小厮答应,旋即把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交到牙郎手中。金秀才哪肯示弱,也从袖里摸出一张银票给了牙郎。
牙郎把毕愣子的银票收拾好,却把金秀才的银票打开,正面反面倒过来翻过去看了半天,金秀才斜睨着他,不满地问:
“看出假了?”
牙郎赔笑说:“没有没有,初次打交道总得小心。”
“宝祥号的,见票即兑,假不了!”金秀才淡淡地说,接着掉头问毕愣子,“请教毕大爷,如何一个玩法?”
“按规矩三局定胜负。”
“是三头虫还是一头虫?”
“三头亦可,一头也可,这由咱俩商定。”
“那就请毕大爷定下。”
“哪有这道理,阁下你来攻擂,理当由你来定。不然,这些观战的爷们,就会笑话咱欺负人。”
毕愣子志在必得,所以显得宽宏大量。金秀才笑一笑,望了望挤得水泄不通的大厅,说道:“毕大爷既然谦逊,在下就得罪了,一局定输赢如何?”
毕愣子正中下怀,因为他的那只金翅大将军所向无敌,七月以来已连赢过五场,为他赚了上万两银子回来。如今已歇了三天,正是养精蓄锐等着痛快淋漓搏杀一场。于是道了一声“好”,让人给他提上那只精致的秸笼。两人就在红木桌两头落坐了。
牙郎主持,两人交换竹筒秸笼互看各自的战将。
促织既为虫戏,这里头也有许多学问,单说促织种类,从颜色来分,就有红紫头、黄麻头、青黄头、白麻头、淡黄麻头、红麻头、青金麻头、紫麻头、栗麻头、柏叶麻头、黑麻头、半红麻头、乌麻头等数十种之多。其中青为上,黄次之,赤次之,黑又次之,白为下。金秀才接过牙郎递上的毕愣子的秸笼,透过草隙朝里一看,筒底细沙上蹲着一头战虫,身子如蟹壳青,头圆牙大,腿长项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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