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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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公主-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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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说,你说吧,我知道会有事情就要发生了。是不是你要离开我?是不是因为那个玄奘回来了?是不是你的才华学识太超凡了?是不是你太献身于你的宗教了?是不是你讨厌我了嫌弃我了?你说呀,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高阳公主哭着。

她就那样赤身裸体地,不准辩机靠近她。

辩机说,我舍不下你。但我想去译经,去接近那佛学的真谛。去译经对我来说也至关重要,这是我一生所渴求的理想,这是尘俗之人所无法理解的。

可你难道不是俗人吗?你不是俗人又怎么可能和我这样在一起?

不,不,这不一样。我是千方百计要挣脱这些的。高阳,你要帮助我。为了床笫之欢我拒绝这次机会,那我毕生都将消磨在这小小的会昌寺内。我不能甘于这等平庸,我不能断送我的前程……

辩机,辩机你在说什么?你是说我平庸吗?你是说是我耽误了你的前程是我在阻碍你实现你宏伟的抱负吗?

不,我不是在说你。我是说我们。是说我自己。我们没有前途。我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也不想再这样无休止地毁着我自己了。我们必须作一个决断。我们不能一辈子这样。常言说长痛不如短痛。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来决断吧,你……

高阳公主缓缓地下床,缓缓地开始穿戴。

然后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那夜的雨。她说,还要我来作什么决断呢?其实你的决心已定。

不,不是这样的。辩机从身后抱住了高阳。辩机说,当然是由你来决定。我一切都听你的。我希望你能帮助我,能帮助我作一个最后的选择。

高阳扭转身。

她说,你如果去了,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不,不会了。

那么,你还会想念我,想念孩子们吗?

是的,我会永远想念你们。

只是,你已经不再爱我……

不,我会永远永远爱你的,只是用另外的一种方式去爱,去惦念,去祈祷……

辩机你不要再解释了。其实这抉择已经有了。你那佛经就那么重要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八九年了。自从和你在一起,我便再没有过任何男人。尽管你是佛门之人,但我们终于还是冲破了那禁忌,因为爱而走到了一起。为什么他们连你也要抢走呢?什么玄奘?我恨他!干吗要鼓动父皇译经?干吗偏偏要挑中你?把你掠走?我恨他!恨这殿堂!恨这会昌寺!更恨那弘福寺!还有这讨厌的袈裟还有你的修行你的理想……

高阳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去撕扯辩机那黄色的袈裟,去撕扯辩机那些佛学的书籍。她把辩机的袈裟撕成一条一条的碎布,她把那些佛家的书籍撕成一张一张残破的纸片。

辩机呆呆看着高阳公主在那里毁坏他所有的志向。他很心疼,但是他任凭她。他知道事实上她已经作出了决断。

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在辩机破碎的小房子中弥漫着。他们的心也随之破碎了。还有破碎的爱。

高阳公主 第二卷 第二章(4)

高阳公主是在黎明时分离开会昌寺的。会昌寺的朱红色的大门在开启的时候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那响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那响声哀哀怨怨又惊心动魄。

一直等候在高高的红墙之外的马车缓缓地离去。会昌寺的晨钟响了起来。

接下来是一段十分阴暗的日子。

沙门辩机在五月正式搬进弘福寺之前,他被朝廷招募委以译经重任的消息就早已传了出来。赴任之前,辩机依然住在会昌寺内。人们羡慕他,然而众人却并没有在这个年轻有为的佛家后生的脸上,看到过一丝志得意满,甚至连欣慰和喜悦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辩机究竟是怎么想的。人们只以为这个和尚是真正的高人,他已透彻地看破了红尘,是连这腾达升迁都视作了身外之物,是完全进入了超凡脱俗的境界。于是人们越发地敬仰他。

辩机已然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偶像,成为众生普度的寄托和希望。

而此刻辩机的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没有什么比在诀别之前还要终日厮守在一起更令人痛苦的了。这简直是苦难。呆一天就会少一天。呆一个时辰就会少一个时辰。然而,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那辆神秘的豪华的马车在那一段时间里总是停在会昌寺的门外。

人们知道马车的主人是那位美丽的贵妇人,却不知那美丽的女人就是赫赫的高阳公主。

在这被极度苦难和极度欢乐浇铸的两个月的光景中,唯一的一次,高阳和辩机一道登上了终南山。他们想一道再去看看那草庵。那是他们当初相遇、相爱的故地和见证。

单独的两个人。

各自骑着自己的马。

辩机脱掉了他的袈裟。在尘世中。最后的尘世中人。

有时候高阳会坐在辩机的马上。坐在他的胸前,让他在跃马扬鞭中从身后搂抱和亲吻。有一个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吴王恪。她想他们骑在马上的情形似曾相识。那是同恪在一起。但如今恪也不知在何方。高阳想到这些的时候更加绝望。她扭转身趴在辩机的胸前哭了起来。

此时已是很美的春末。在清香浓郁的野花丛中,他们时走时停。他们躺在青青的草地上,他们亲吻。然后他们融进大自然。一次又一次。幸福的呻吟沉入山中的鸟语花香,化为美妙的天籁。唯有这一次。今生今世唯有这一次。在隐密的山林之中,他们能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无拘无束地天然本色地生活在一起。

仿佛已被浇铸在一起。最后的光阴,那光阴逼迫着。他们离不开。他们总是亲吻总是亲吻。像被什么追赶着。那草屋中那青草中那溪水旁那巨石上那野花间那悬崖顶。他们的身影无处不在。

他们谁也没有勇气去挑战那未来的苦难。他们宁可接受苦难。他们紧抱在一起在山野的寂静中大声地哭。一切已到了极致,终结便降临了。接下来是恐惧。对漫长的黑夜的恐惧对痛苦的思念的恐惧,还有,对彼此的那充满了魅力的身体的恐惧。于是他们沉默。在沉默中最后说,我们回去吧。

没有燃尽的篝火。

高阳拿起那段没有燃尽的松枝。她举着那火缓缓地走向那圆形的小屋走向那祭坛。高阳把她手中的火把靠近小屋木顶边的干草。她扭转头看了一眼远远地站在林中空地上的辩机。那么完美的一尊冷漠的青铜雕像一般的男人。然后她毅然地将那火把投进了已被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草屋。

那是他们的仪式。

从此他们再无退路。

他们开始下山的时候已是清晨。他们各自骑在自己的马上。默默地下山。他们勒紧了缰绳。他们几乎不让马向前走。他们拖延着,拖延着,他们怕走近那个最后的时辰。

苍茫的大山变得遥远。而那残酷冷漠的会昌寺就在眼前。

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他们下马。在暗夜中。他们四目相视却看不见对方的眼睛。骤然间他们抱在了一起。紧紧地。令人窒息地。

他们在夜色中分手。南辕北辙般。但是他们突然都勒住马扭转了身,都绝望地伸出了他们的手臂。他们想去抓住对方的手。他们努力了,他们去抓了但是他们最终谁也没能抓住。

黑夜在将尽的时候将他们彼此吞没。

高阳公主 第二卷 第三章(1)

第二天清晨。

在会昌寺。

沙门辩机要亲自主持最后一道佛事,和会昌寺的众多信徒们告别。然后,他便会在信徒们的欢送中离开这座他永不会忘怀的佛寺。

佛事隆重非凡。

信徒们跪在辩机的对面,而他却对脚下的芸芸众生视而不见。

在弥漫着的香火中,辩机勉强地进行着那一项一项的仪式。辩机突然觉得神情恍惚,体力不支。然后他摔倒了。有一个瞬间他失去了知觉。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呼唤。那是一种哀叫。那么熟悉的。但是他睁开眼睛却看不见她。他恢复了神智。他缓缓地站起来。他要坚持把佛事做完。他不能草率了会昌寺的这些信徒们。他们是那么地爱戴他。他带领信徒们诵经。

辩机站在那里。

他没有力量。尽管他紧闭着双眼,他还是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她就在人群中。她比他所有的信徒更爱他。但是他不敢当着众人承认他曾跟那个女人通奸。他紧闭着他的双眼。然而她转瞬即逝。在恍惚之间辩机知道他此生再也看不到她了。他的罪恶结束了。

他在那沸腾的欢呼声中依稀辨出了十分尖细的童稚的喊叫。顺着那喊叫声望过去,他震惊了。第一次,他看到了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们也在向他欢呼。

那两对蓝色的明亮的眼睛。

他在众人中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知道这两个纯真的孩子是他的骨肉。他亢奋起来,第一次有了做父亲的那种慈爱的情怀。是实实在在的那一种,是具体的爱而不是泛爱和博爱。

于是他朝他们走去。他想走到他们的身边拥抱他们。但是他立刻就被人群包围了,淹没了。他伸出手来,想去抚摸那两个男孩。但他的手却被拥挤着他的那些信徒们抓住了。谁都想摸一摸缀文大德辩机的手。他固执地冲向那两个孩子。一股一股的人潮。谁都想摸一摸他,谁都想与他亲近。他挤着。他就要靠近他们就要触摸到他们就要抱住他们亲吻他们了,在那至关重要的一刻,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还要搬到那弘福寺去译经。那佛经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起他的儿子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是他能够舍弃高阳,他又怎么能舍弃儿子们可爱鲜活的生命呢?一旦他抱住他们,他就会把他们举起来当众宣告,这是他的儿子。他不管他的信徒们会不会伤心失望。辩机拼力地在人群中挤着。他就要接近他们了就要触到他们那稚嫩的肌肤了,突然间一股人流拥了过来……

那是天意吗?

那人流把他和他的孩子们冲散了。

他们失之交臂。

辩机被簇拥着走近会昌寺的大门。他依然被推拥着。但是,他终于用尽平生之力顶住了那不停涌动的人流,他的手紧紧地抠住了会昌寺大门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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