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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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江湖-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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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躲,暗箭难防,倘或朱家眷属坐了孙祥太的船,而对方来寻仇找麻烦,岂不受了池鱼之殃?

这话不便明说,只能旁敲侧击。“孙老大。”他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这个梁子,总要叫开才好;不然你在明里,他在暗里,再来这样一下,不见得刚好有一位洪门弟兄出来帮你的忙。”

“说得是。”孙祥太点点头,“我已经托人递话过去了。现在上了几岁年纪,火气没有了;这件事我就再受委屈,也要拿它摆平。不比早年,遇到这种花样,非硬上不可。”

有此一句话,刘不才比较可以放心了。但是小张的心事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因为孙样太接着便跟刘不才谈起送朱家家眷的细节。照刘不才的意思,最好年前能够赶到上海;但孙祥太认为年底下赶路是件最不聪明的事,倒不如过了年初五,路上清闲,一切都有把握。

“一切都有把握”这六个字中,包括了许多未尽之言。刘不才以安全为重,觉得付托了人家,便得尊重人家的意思,便同意过了年初五再走。

谈到此处,小张心里的一个念头,盘算了又盘算,已经头头是道,迫不及待地要讲出来,但却必须先征求刘不才的同意,而又不能当着孙祥太讲,这就得要打个过门了。

“你们坐一下,”他站起来说:“我跟我局子里的小伙计去交代一点事。”

走到外面,找到阿招,用“有人在外面找”的托词,将刘不才也调了出来,这才吐露了他的想法。

“我们将来做那件接应官军的事,要不要拿老孙也拉了进来?”他向刘不才附耳说道:“有老孙的船经常往来,这条线就很通畅了。”

刘不才想了一下,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不过:“应该先探探他的口气。”

“那当然。只要你赞成,一切我都有了安排。进去吧,时候太久,老孙会起疑心。”

于是一先一后回到座位上,小张便问孙祥太,有没有意思做点生意?“

“有啥生意好做?”孙祥太答说,“现在漕运没有了,坐吃山空,也不是回事;如果有生意好做,倒不妨试一试。”

“这桩生意天时、地利、人和,三样俱全,不做拉倒,做起来一定顺手。”

听小张说得神气十足,就不但孙祥太要听,连刘不才都很注意了,“是啥生意?”他说,“我倒也要听听。”

小张灵机一动,马上又修改了他的盘算,“如果你有意思,大家也不妨合做。”他说,“这桩生意老孙最在行,是杂货生意。”

孙祥太领漕船的时候,南来北往,一向带做这样买卖,这是人和;水路码头,他无不熟悉,就是地利;如今大乱之后,百业凋零,不过地方秩序慢慢在恢复,重整家园,什么都要新置,所以日常动用的杂货一定吃香,照小张的说法,这就是天时。

“有道理。”刘不才大感兴趣,“这桩生意大可做得。夷场上的洋广杂货,挑最实用的贩了下来,只怕一船货没有到杭州就光了。”

“就是这话罗。杭州有我,码头关卡上我来打招呼;上海办货,自然归你。”

“归我,归我。”刘不才满口应承,“本钱我来垫。其实没有本钱也可以做;我有个朋友,这方面很熟,先赊了一批货来,卖完了再结帐都可以。”

听他们两个人谈得兴高采烈,孙祥太那颗心越发热了:“那就一起来做,我们三股开。你们两位在上海、杭州‘坐庄’,路上的一切都归我。”

提到这一层,刘不才有意见了,他是好自由的性情,坐庄绊住了身子,殊非所愿。而且出身纨绔,凡事看得不在乎;这几年跟朱大器在一起,耳濡目染,眼界更高,觉得这是个小生意,做着玩可以,一定要当桩正经大事,将全副精神摆在上头,大可不必。一因此,他说:“孙老大,事情不是这么做法,这桩生意,要以你为主。不过,我一定帮忙。要办货,要垫本钱,有一分力量,一定尽一分力量;至于上海坐庄,琐怂碎碎的事情很多,说实话,我没有这份耐心,还是要你自己派个得力的伙计在那里。好在有‘家门’的照应;松江老大也在上海,有啥为难之处,一定可以摆平。至于小张,我看也跟我的情形差不多— ”

“一点不错。”小张很恳切地说,“老孙,我们是想帮你打开一条路子。这条路子,打开了我们还有大大借重你老大哥的地方。说实在的,这也是为你老大哥的老本行打算。”

“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听他言语闪烁。孙祥太立刻追问:“老弟台,这跟我的老本行有啥牵连?”

小张不即回答,反问一句:“你想不想恢复老本行?”

问到这话就难以回答了。因为孙祥太先自勾起无穷感慨;定定神,理一理思路答道:“我们漕船这个老本行,从海运一来,好像走到末路了。不过一两百年下来,总不能说在我们这一代里就完结。所以也不知道费过多少气力,总想从沙船帮里拿漕运收回来。哪知道遇到这种时世,还谈点啥?除非— ”他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将下面的话缩了回去。

话虽不曾说完,意思大家都懂,除非长毛灭亡,南北运河,依然一苇可航。不然一切无从谈起。

他心里有这番意思,话就容易入港了。张刘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是由小张说下去,“老孙,”他问,“我倒再请问你一句话,你看将来运河会不会通?”

这句话真个问到孙样太的老本行,“一条运河,来回我走过上百趟,真是闭了眼睛,只听声音就晓得是哪个码头。要问到运河将来会不会通?这话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谈不完。不过,千言并一句,”他停了一下很有力地说:“时世不平靖,就永远不会通。”

接下来便滔滔不绝地谈运河的情形,哪里淤塞不通,哪里管理不善,应该如何修浚。如何改良?但是,说来说去总要时世平靖了,才能动手。现在连岁修都已停顿,何能期望大修?

“河工是个无底洞。‘南河’上的大小官儿,那份阔绰,想都想不到;人家都说扬州的盐商阔,从前两江总督陶大人没有整顿淮盐的时候,大盐商我也见过,他们的阔,阔得还有道理,河工上的阔就阔得没有道理了。”

谈到这里,有跑野马的模样,刘不才便把话拉了回来,“我也听说过,河工上一年三百六十天,不管有人听还是没人听,戏,天天照唱不误。又说,一个厨子只做一样菜,这样菜上了席,他自己就到堂子里吃花酒去了。这都不去说他;孙老大,你倒说说河工的岁修看。”

“河工的岁修,一年有好几百万银子的经费,真正用到河工上的,只有一两成;用到三四成,除非这年雨水特别多,不然一定可以‘报安澜’;若是用到一半,那真是刮刮叫的好官。到‘大计’的时候,包定高升。这样子,你们想想,就算它每年用一两成,也有几十万银子花在河工上;现在呢,哪个去管,哪里来的钱修?好好一条运河,要弄到不可收拾。这件事,唉!”孙祥太痛心疾首地说:“真正是劫数。”

“大家都遭劫,不过,”小张急转直下地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先是这面得势,现在看起来,这面又要得势了。这面倒像‘放花筒’一样,虚好看了一阵子。”

同是口中的“这面”,要看小张的手势,才能分辨出来,先头的这面是提长手,现在的这面是提朝廷,而“虚好看了一阵子”的也是长毛。

“是的。”孙祥太点点头,“我看他们的气数也就是那么一点点。不过,局面一拖长总不是办法。”

“拖长、缩短全在自已。”小张凑过脸去问道:“老孙,如果官兵打过来,你怎么样?”

“我?”孙祥太很仔细地看了看小张,“我还是要官兵。”

小张和刘不才相视笑了。

话到此处,无须再有所犹豫,小张率直表明,他决定帮官军的忙,打探消息,策反接应;希望孙祥太也“站到一起来”,一面做杂货生意,一面负责往来联络之责。他虽没有提出朱大器的名字,但有刘不才在座,也就可以想象得到,必有关联。

孙祥太到底上了几岁年纪,做事稳重;所以听得小张吐露心曲,一时却并无表示,只低着头喝酒。但见他浓眉掀动,双眼不住眨动,是在往深处去想的神情。

刘不才和小张都有些焦急,但却不是担忧;江湖道上到了这种信得过的地步,孙祥太即使不愿参与密议,也一定守口如瓶,点滴不漏,大可放心。焦急的是,这件大事,实在少不得孙祥太这样一位可以将杭州、上海以及两地之间各码头贯串起来的人物,所以丞待他的一诺。

重如千金的一诺,终于有了,“好的,算我一份。”孙祥太说:“事情可以做,也应该做。”

“孙老大,”刘不才到这时候才开口表明态度,“这件应该做的事,做得决不会错!几时到上海,跟大器碰碰头。孙老大,这件事做好了,将来你们帮里,就算你是顶几尖儿的人物了。”

“但愿如此。”孙样太也要说明他的看法,“照规矩说,清帮骨子里是要反清复明;不过做事也要睁眼睛看一看,动脑筋想一想。反清复明四个字一定要联在一起讲,长毛虽说跟洪帮山头有关系,他们的所作所为,哪里有一点恢复大明江山的味道?说实话,恢复大明江山是假,为老百姓是真。我就是为了这个,不赞成长毛,比较起来,还是清朝的皇帝好。”

孙祥太有此想法,刘不才倒不免惊奇:看他像个草莽英豪,不道还有一番为国为民的大道理,倒要听听他的。

于是他问:“孙老大,你行的路多,见的事广,倒说说看,比较之下,高在何处,矮在哪里?”

“这一层说来话长,我们在漕船上的人最清楚。明朝末年,不管军饷也好,宫里头的胭脂花粉也好,统通都堆在种田人头上,只要一遇刀兵水旱就‘加派’;结果弄到种田的有田不敢种,情愿到外路地方讨饭。所以田地的田字,有两句话,叫做‘昔为富之基,今为累字头’。照老辈讲起来,明朝的皇帝,混帐的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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