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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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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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道韫在王献之书写的的“片片仙云”和陈操之的禅宗二偈下徘徊久之,谢夫人这才明白谢道韫来东安寺的用意,不禁摇头,心道:“这个痴心孩子,当初为听陈操之的竖笛曲,不惜舟行六百里,现在明知陈操之心不在她这里,却还要冒雨颠簸来看陈操之写的字,唉,都云陆氏女痴,更有痴胜陆氏女者。”

……

瓦官寺,大雄宝殿西壁下,一苇席、一松木小案、三蒲团,陈操之与陆夫人隔案对坐,陆葳蕤侍坐一侧,陆府四婢被支到大殿另一端。

陈操之道:“张姨,我现在是葛仙翁弟子,医者的身份,张姨莫要讳疾忌医,有事须直言。”

陆夫人张文纨一听陈操之这么说,顿时就明白了,白皙的双颊浸染桃红,横了陆葳蕤一眼,微有些嗔怪,觉得陆葳蕤不该把她这私密对陈操之说,虽说陈操之通医术,但毕竟是年轻男子,而且将是她的女婿,不过此时陈操之既已说明,她也就低了头,轻声道:“嗯,操之请问吧。”心里怀着希望,不育无子可是她最大的心病啊。

陈操之踌躇着如何开口,见陆葳蕤睁大一双妙目,期盼地望着他,便笑了笑,说道:“葳蕤,你先到佛前跪拜祈祷一回吧。”

陆葳蕤立时知道陈郎君要问她继母的话她不方便听呢,盈盈起身道:“娘亲,我去为娘亲祈福。”自去佛前祷告去了。

陈操之缓缓问:“张姨与陆使君琴瑟偕否?”

陆夫人张文纨低声答道:“偕。”

陈操之冷静问:“房事一月几度?”

陆夫人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却还是答道:“三、四度吧。”

陈操之心道:“才三、四度,少了点吧。”问:“陆使君饮食如何?”

陆夫人终于缓了一口气,答道:“陆郎疏食,食量尚可。”

疏食,即素食也,陈操之墨眉一挑,问:“陆使君疏食几年了?”

陆夫人道:“自我嫁入陆府,陆郎便一直疏食,听说是葳蕤生母病逝后,陆郎伤心欲绝,从此不食荤腥,今已十五载矣。”

陈操之点点头,说道:“张姨,此事你不用着急,急也无益,我有一方,张姨回去要每日敦促陆使君服用,此是食疗法,并非药剂——”

陆夫人奇道:“陆郎服用,不是我?”

陈操之道:“张姨也要调养身体,最重要的是放宽心,努力加餐饭,身心愉悦,多与陆使君琴瑟偕好——我写方吧。”

陈操之提笔写下:“羊腰子一对、肉苁蓉、熟地、枸杞子、巴戟天各半钱,将羊腰子洗净,切丁,与肉苁蓉、枸杞子、巴戟天同时入锅,加水适量炖半个时辰至腰子熟烂即可。吃肉,饮汤。每日1次。”

陆夫人看着陈操之写的方子,又羞又喜地问:“就是这些吗?”

陈操之点头道:“就是这些,张姨且先试试,总是有益无害的,就说是葛稚川先生秘方,一定要说服陆使君每日服用。”

陆夫人仔细将方子折好放入怀里,莞尔一笑,说道:“操之,这世间事还有你不懂的吗?”

陈操之微现赧然道:“张姨,我所知的都是书卷上的事,见识其实很浅薄,所谓纸上谈兵者是也。”

陆夫人微笑道:“操之太谦了”。

大殿突然昏暗下来,顾恺之在东壁唤道:“子重,子重,还在否?”

陈操之应道:“在这里。”

顾恺之道:“乌云蔽天,都看不清壁画了。”

陈操之道:“那先歇歇,先陪张姨闲话一回,待雨过云散后再画不迟。”

顾恺之奇问:“那个张姨?”

陆夫人张文纨心情甚佳,笑道:“顾虎头,你要迎娶我家彤云,却不知我是谁吗?”

顾恺之“啊”的一声,心想:“陆夫人怎么还没走啊。”过来再次向张文纨见礼。

陆葳蕤知道陈郎君与她继母事情说完了,见继母神情欢娱,显然陈郎君有治不育的法子,陆葳蕤也甚是欢喜。

张文纨与顾恺之闲话一会,主要是问顾恺之与张彤云的婚事,说道:“陆、顾两家三十年不相来往,我都不便参加彤云的婚礼,这可真是无奈。”

第三卷 妙赏 第三十章 观雨

板栗从侧门进来问:“夫人,暴雨将至,我们要赶回去吗?”

陆夫人张文纨道:“糊涂,自然要等风雨过了再回去。”

“是是。”板栗退出大殿。

狂风掠过大殿的重檐歇山顶,发出“呜呜”的呼啸,还有碎瓦落地的脆响。

昙壹和尚道:“好大的风!各位善信,小僧少陪了,要去各处殿堂看看,莫要被大风掀了瓦片而漏雨。”说罢,匆匆去了。

乌云越压越低,大殿内昏暝如暮,佛前的灯火就荧荧明亮起来,陈操之看着那一排七盏长命莲花灯,不由得想起故乡明圣湖畔的灵隐寺,灵隐寺里有母亲十四年前为他许下的长命灯,就是因为那盏灯,两个悬隔千年的灵魂融合成了现在的陈操之,今已四载矣——

陈操之走到佛前,跪在蒲团上默祷。

陆葳蕤朝继母看了看,也走过去跪在陈操之身边,合什祈祷。

顾恺之和陆夫人坐在西壁松木小案边叙话,陆夫人说些从侄女张彤云幼年趣事,顾恺之听得津津有味,顾恺之七岁随父顾悦之去张府拜访,曾经见过张彤云,张彤云与他同龄,冰清玉映的一个小女孩,小小年纪就已能书善画,那时张彤云画得比顾恺之好,顾恺之很不服气,顾悦之本来是想让儿子拜张墨为师学习书画的,不知何故,顾恺之偏偏不肯,其后师从卫协,这些年来顾恺之一直想着与张彤云再比试画呢——

顾恺之问:“张姨,张彤云容貌没变吧,我还记得她的模样,睫毛很长。”

陆夫人笑道:“你是十年前见过她,怎么可能容貌不变呢!”

“变得什么样子了?”顾恺之问,痴态显露。

陆夫人笑了笑,遥指跪在佛前的陆葳蕤:“与葳蕤一般美丽。”

顾恺之朝陆葳看了看,跪在那里的背影也很美,顾恺之笑得更欢了。

陆夫人看着顾恺之,心想:“顾虎头与蕤儿年龄相当,若不是因为顾、陆两家的旧怨,顾虎头极有可能娶的是蕤儿,而且会早早定亲,现在只能说是蕤儿与操之有缘、顾虎头与彤云有缘——”

顾恺之对张彤云的事问个不休,陆夫人笑道:“顾虎头,你们顾家人不是说绝不与陆家人说话的吗?”

顾恺之道:“张姨姓张,不是陆家人。”

这话陆夫人不大爱听,说道:“我既嫁给陆氏,便是陆氏的人。”

顾恺之挠头道:“晚辈对陆氏无任何恶感,只因父辈叮嘱莫与陆氏人交往。”

陆夫人道:“这陈年旧怨若是能解岂不是好?等下问问操之,可有让顾、陆二氏和解的办法?”

顾恺之道:“和解自是美事,我与子重是好友,子重成了陆府女婿,难道我也要与子重绝交不成!”

“陆府女婿!”陆夫人失笑,又叹道:“操之要娶我家葳蕤,可不比你娶彤云,我很担心呢。”

陆夫人与顾恺之在这边说话时,佛前的陈操之与陆葳蕤也在轻声细语。

陈操之道:“……母亲叮嘱我,四月初八佛诞日要去灵隐寺进香布施,为长命灯添加香油,今年远在千里外,是不能遵母亲所嘱了。”

陆葳蕤道:“丁氏嫂子一定记得这事,她会代你去灵隐寺进香的。”

正这时,听得殿顶“唰”的一声响,密集的雨点下来了,陈操之起身道:“葳蕤,我们去后殿看雨。”

陆葳蕤眼睛一亮,应声:“好。”碎步跑到继母张文纨面前,说道:“娘亲,我去后殿看雨。”

陆夫人“嗯”了一声,说道:“莫要淋到雨。”

陆葳蕤应了一声,跟着陈操之去了。

顾恺之起身道:“我也去看雨。”也向后殿走去。

陆夫人笑着摇头,心道:“顾虎头还真是痴。”取出怀里陈操之写的那张食疗方,看着看着,脸色发红。

瓦官寺大雄宝殿四周建有围廊,殿后一片空地,对过去便是药师殿,白雨点泼洒在方砖地上,水雾浮起,风吹过来,带着细小的雨沫。

陈操之和陆葳蕤并肩立在后殿围廊上,看天上涌动的灰黑色的云层、看密集的雨点万箭攒射而下,地面上积水处处,水面上雨花盛开,水泡浮动,即生即灭——

很幽美的画面:佛寺、大雨、璧人一般的少年情侣在檐下携手相望……

“好雨!”

顾恺之走过来赞道:“雨景最是难画,细摹不得,表意难成。”

陆葳蕤有些羞涩,想挣开手,陈操之没放,陆葳蕤也就安安静静让陈操之握着。

陈操之道:“也不难画,可以画一个一身湿透的人,就知道天正下大雨。”

顾恺之道:“不然,一身湿透也许是不慎落水所致。”

陈操之笑道:“可以再画一个人,撑伞。”

顾恺之也笑道:“撑伞之人可恶,忍看他人淋雨乎?”

陆葳蕤“咭”的一声轻笑。

顾恺之看着陈操之与陆葳蕤手牵着手,他没想到要回避,只觉得羡慕,说道:“子重,方才张姨对我说顾、陆二氏应冰释前嫌,问你可有什么办法?”

陈操之便问:“长康,顾氏族中谁还对这四十年前的旧怨念念不忘?”

顾恺之道:“倒没特别的怨气,只是数十年来不与陆氏往来成习惯了。”

陈操之又问陆葳蕤,陆葳蕤也如顾恺之这般说。

陈操之心想:“陆氏与顾氏乃江东顶级门阀,何以二姓交恶多年却无人调解?顾、陆二姓失和恐怕也是朝廷和南渡士族所乐见的,不然的话,江东士族团结一致,势力更增,这对侨居江左的北地士族不利,这东晋朝廷真是危机四伏,北有秦、燕虎视眈眈,江左本地也是矛盾重重,世家门阀相互倾轧、南人北人相互仇视,更有底层遭受盘剥的民众,若非生活困苦,天师道的孙泰、孙恩又何以能一呼百应!”

陈操之问:“长康可会诵那首鼎鼎有名的《为彦先公赠妇诗》?”

彦先公就是顾恺之的从伯祖顾荣顾彦先,当年与陆机、陆云兄弟并称江东三俊,在洛阳时顾彦先与陆氏兄弟交情极好,顾彦先思念妻子,陆氏兄弟都曾代笔为顾彦先写相思诗,可称是莫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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