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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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孤雏-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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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得听到这消息时,以挚爱且骄傲的语气说道:「他能成就一个王所成就的一切。」

悍提和砂格立刻从北路押解到弓忒港,黑克的伤势一稳定,也旋即登船载去,因谋杀罪名在王室法庭接受审判。他们裁决以绞刑,在中谷内带来极大的满足及沾沾自喜,恬娜和身边的瑟鲁只静静聆听一切。

其他船舰载着王派遣的人士而来,却不一定受到粗鄙弓忒镇民与村民欢迎:皇家巡官来此检视和平巡警及警察系统,同时听取平民抱怨及陈情;订税人及收税人;贵族前来拜访弓忒小领主,礼貌询问他们是否效忠黑弗诺王室;还有巫师一类的人随意来去,好像做得不多,说得更少。

「我想他们毕竟还是在找新任大法师。」恬娜说道。

「或是在搜寻技艺的误用,」格得说:「悖离的法术。」

恬娜本来要说「那叫他们往锐亚白领王宅邸找去」,但舌头在这些字词上打结。我刚要说什么?她想。我有没有跟格得说过……我真是愈来愈健忘了!我本来要跟格得说什么来着?啊,是我们最好在牛跑出去前,修好牧草园的低栅门。

在她心上总是有件事,十几件事,都是农庄上的活儿。「你从来不会只想着一件事,」欧吉安从前说道。即使有格得帮忙,她所有思绪和时间还是都投入农庄事务。他不像火石,他会与她分担家务——但火石是农夫,格得却不是。他学得很快,但有很多事情正等着他学习。两人不停工作,现在没多少时间可谈话。一天终了时,两人会一同进餐、上床欢爱、入睡,清晨起身,开始工作,反复又反复,像水车轮一般呈满又倾倒地轮回。日子如明亮水柱般不断洒落。

「嗨,妈妈。」一个瘦长的人站在农庄门口说道。她以为是云雀的大儿子,回道:「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小伙子?」接着她越过咯咯鸡群与成列鹅群,回望向他。

「星火!」她喊,跑向他,驱散了鸡鹅。

「好了,好了,」他说:「不要太激动。」

他让她拥抱,轻抚她脸庞,然后走进屋里,在厨房桌子边坐下。

「你吃过了没?见过艾苹了吗?」

「我可以吃点东西。」

她在充盈橱柜中翻找。「你现在在哪艘船?还在『海鸥』吗?」

「不。」一阵静默。「我的船散了。」

她害怕地回身。「撞沉了?」

「不是。」他不带一丝幽默地笑着。「船员散了。王的手下攻占了『海鸥』。」

「但那不是海盗船。」

「不是。」

「那为什么?」

「说是船长载着某些他们想要的东西。」他很不情愿地说道。他还是一样瘦,但看起来年纪更大,晒得黝黑,头发披散,削瘦脸庞依然像火石,但更瘦、更硬实。

「爸呢?」他问。

恬娜凝身不动。

「你没有先看望你姐姐?」

「没有。」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火石三年前死了,」她说:「中风。死在农场上,从小羊圈过来的小径上。清溪发现的。已经三年了。」

一阵沉默。他不知该说什么,也可能无话可说。

她在他面前摆下食物。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她立刻端出更多。

「你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他耸耸肩,嚼食。

她面向他隔桌坐下,晚春阳光涌进餐桌对面的矮窗,照映在炉火铜架上。

他终于推开盘子。

「那现在是谁管理农场?」他问道。

「儿子,这于你有何干系?」她问他,温柔却平淡。

「它是我的。」他以近似的语气说道。

一会儿后,恬娜站起身,收起他的盘子。「的确是。」

「你当然可以留下。」他非常别扭地说道,或许想开个玩笑,但他不是会开玩笑的人。「老清溪还在吗?」

「他们都还在。还有个叫鹰的男人,以及一个我收留的孩子,都在房里。你得睡在阁楼,我会把梯子架起来。」她再次面对他,「所以你是要留下来吗?」

「或许吧。」

二十年来,火石都如此回答她的问题,以不置可否拒绝她询问的权力,在她的无知上维持自由。颇为可怜、狭隘的自由,她心想。

「可怜的孩子,」她说道,「你的船员都散了,父亲过世,家里还有陌生人——都在同一天发生。你需要点时间来恢复。对不起,儿子,但我很高兴你在这儿。我冬天时常想着你在海上暴风里。」

他什么都没说。他无可给予,也无法接受。他椅子一推,正要起身时,瑟鲁走进房子。他半立,盯着她:「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被烧伤。瑟鲁,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儿子,他是个水手,叫星火。星火,瑟鲁是你妹妹。」

「妹妹!」

「我收养了她。」

「妹妹!」他再次说道,仿佛寻找证人般地环顾厨房,然后张大眼望着他母亲。

她回望他。

他走出大门,远远避开毫无动静的瑟鲁,将门在身后大力关起。

恬娜想对瑟鲁说话,但说不出来。

「不要哭。」不哭的孩子说道,走到她身边,轻触她的手臂。「他伤害你了!」

「瑟鲁!让我抱你!」她坐在桌边,将瑟鲁抱在腿上,抱在怀里。虽然瑟鲁已经快大得让她抱不住,也一直学不会如何自然地被拥抱,但她依然抱着她哭泣。瑟鲁将疤痕累累的脸颊俯低贴在恬娜脸侧,直到被泪沾湿。

黄昏时,格得与星火从农庄两边进了屋。星火显然已与清溪谈过,同时把整个情况想过一遍;而格得显然仍试图了解情形。晚餐时,除了小心翼翼的少量对话外,什么都没说。星火没抱怨不能睡他的老房间,以水手步伐跑上通往储物阁楼的梯子。显然他对母亲为他铺的床颇为满意,因为他一直睡到隔天日上三竿才下楼。

他立刻想吃早餐,也认为早餐就该端到他面前。他父亲一向被母亲、妻子、女儿伺候,难道他不如父亲?她该向他表现这点吗?她为他端上餐点,为他收下盘子,然后回到果园,与瑟鲁、香迪烧尽一堆威胁新结果子的黄褐天幕毛虫。

星火加入清溪与提夫。随着时间流逝,他与他们相处的时间愈来愈长。需要劳力的粗活,及庄稼、绵羊需要的细活,由格得、香迪及恬娜做;而住在这里一辈子的两个老男人,他父亲的工人,带着他四处走动,诉说他们如何劳动,也真正相信他们自己是在劳动,与他分享他们的信念。

恬娜在屋里时变得哀伤。只有在户外、务农时,她的怒气,还有星火的存在带给她的耻辱,方能止歇。

「轮到我了。」她在两人房里,仅有星光点亮的黑暗中,对格得说道。「轮到我失去我最骄傲的事物。」

「你失去了什么?」

「我儿子。我没能把他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失败了。我让他失败了。」她咬着唇,干枯双眼凝视黑暗。

格得未与她争辩,或说服她摆脱心里哀凄。他问道:「你认为他会留下吗?」

「会的。他很怕再尝试回到海上。他没告诉我船上的事实,至少不是所有事实。他是二副,我想他可能涉及运载赃物。二手海盗。我不在乎,弓忒水手都是半个海盗,但这件事上他说谎。他说了谎。他忌妒你。一个不诚实、善妒的人。」

「我想是害怕,」格得说,「不是邪恶。而且这是他的农庄。」

「那他就拿去好了!希望这里对他像对……」

「不,吾爱,」格得说,双手、声音都制止她:「别说……别说那邪恶的字眼!」他如此焦急、热切的诚恳,让她满腔怒气回复成原本的爱意,于是她喊:「我不会诅咒他,也不会诅咒这地方!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件事让我如此懊悔,如此羞愧!我好懊悔,格得!」

「不,不,不。亲爱的,我不在乎那孩子怎么想我。但他对你太严厉了。」

「还有瑟鲁。他对待她就像……他说,他对我说:『她做了什么让她变成那样?』她做了什么……!」

格得如常抚着她的长发,轻柔、缓慢,一再抚摸,让两人充满亲密欢愉的睡意。

「我可以再去牧羊,」他终于说道,「这会让你在这里的处境轻松点。只是工作……」

「我宁愿跟你一道走。」

他继续轻抚她的长发,似乎陷入沉思。「我想应该可以吧,」他说,「利苏上面有一两户也在牧羊的家庭,可是冬天来时……」

「或许有农夫会雇我们。我熟悉农事,还会养绵羊,而你会养山羊,学什么也都很快……」

「用草耙满有两下子的。」他喃喃道,诱她发出小小啜泣般的笑声。

第二天早上,星火很早起床,与他们共进早餐,因为他要跟老提夫去钓鱼。他从桌旁站起,以较平常更为和善的语气说道:「我会带一堆鱼回来当晚餐。」

恬娜一夜之间下定决心。她说:「等一下,星火,先把桌子清干净再走。把盘子放在洗碗槽,上面淋点水,晚上再跟晚餐的盘子一起洗。」

他盯视一会儿后说:「那是女人的工作。」一面戴上帽子。

「谁只要在厨房吃饭,就是他的工作。」

「不是我的。」他断然说道,走出大门。

她紧跟而出,站在门前阶梯。「是鹰的工作,却不是你的?」她质问道。

他仅点点头,穿过院子扬长而去。

「太迟了,」她说道,转回厨房,「失败了,失败了。」她可以感觉脸上每条僵硬的线条,在嘴边,在双眼间。「再怎么帮石头浇水,」她说:「它也长不大。」「你得趁他们还少不更事的时候就开始,」格得说:「像我这样。」

这次,她笑不出来。

两人辛劳一天后,回到家来,看到有人站在前栅门,跟星火交谈。

「那是从锐亚白来的家伙,对不对?」眼力敏锐的格得说道。

「来吧,瑟鲁。」恬娜说道,因为孩子停了一下。「什么家伙?」她有点近视,所以眯起眼隔着院子望着。「喔,是那个叫什么的买羊人。镇生。他回来这里做什么?寻人晦气的乌鸦嘴!」

她一整天都心情暴躁,因此格得及瑟鲁睿智地一声不答。

她走向栅门前的男人。

「镇生,你是来问小母羊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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