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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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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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专看着她,“那么,依你说,社会毒瘤,不治也罢。”

“坏细胞已延至全身,无药可救。”

“诸辰,没想到你那样容易灰心。”

“这次士气大受打击,令朱太太入院休息。”

“我会继续努力。”周专握紧拳头。

诸辰低下头。

她怀念他们三人共聚一室,无忧无虑无话不说那段好日子。

“江子洋还透露什么?”诸辰已学会藏私,“他什么也没讲。”

周专站起来,“我们再联络吧。”

诸辰没有留他。

他们已经长大,人大心大,各有心事,有许多事,比友情更加重要。

诸辰凄然微笑。

她趁他尚未出门,再把头伏在他胸前一会,周专轻轻吻她头发,轻轻说:“诸辰,祝你快乐。”

“你也是。”

这许是最后一次了。

两人紧紧拥抱一下,诸辰深深呼吸,闻到他衬衫上熟悉的柠檬皂香味。

真不舍得。

周专松开手离开她的家。

诸辰关上门,呆一会儿,到厨房找浴巾,在睡房找书,开了灯又关,胸内隐隐作痛。

终于她倒在床上累极入睡。

半夜,她忽然睁开双眼,心内碧清澄明。

她更衣出门。

小小房车驶到任意家楼下,她不经通报直接按铃。

诸辰记得很清楚时间是凌晨三时。

有人惺松地出来开门,门一开,诸辰大力一推,任意退后,顿时清醒。

他还来不及讲话,诸辰已经闻到一阵强烈香水味。

呵,她对任意了解还是不足。

她以为他的陋习都已随着年纪增长渐渐改过,没想到依然故我。

鲜红内衣

大学时期,也是一个深夜,诸辰与周专温习完毕到别一座宿舍找任意,门一开,也是浓烈香薰,他点燃着特殊蜡烛。

诸辰来不及走避,房内有一对穿内衣的洋女走出来大方地与他们打招呼。

当时任意笑笑说:“记得吗,我叫任意为之。”

他一点也没有变时。

这时房里走出一个穿鲜红内衣的女子,看到诸辰,一怔,嗤一声笑,撂一撂染成橘黄的头发。

很明显,刚才听电话又被迫挂断的,正是这个女子,她耽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打算过夜。

诸辰刚想转身走,那女子却发话。

她冷笑说:“都说雍岛女子最蠢,果然不错,不但心高气傲,且只管死用功,一点聪明也无,三更半夜,跑到男友家来侦查,可求仁得仁,果然给你看见了,又怎样呢?”

诸辰自取其辱,一边面孔麻辣辣,是,又该怎样呢?

她只知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诸辰转身就逃。

她一上车,踏了油门,呼一声奔驰出去。

她的心渐渐静下来,不,不是愤怒,不是苦恼,只是悲哀。

母亲说得对,甲君与乙君,都不是她的对象。

在匆忙危急时分,她看清楚了他们,他们也看真了她。

一件代号叫大君的案子,揭发了三个年轻人的真性情。

若不是为这件案子忙得慌,团团转,他们还慢条斯理把自身最好一面呈现出来,不知要瞒到什么时候。

车上电话响,任意的声音:“我寂寞,你日日夜夜忙工作,我同她也是刚认识,她是上海金城的同事……”

电话切断。

他大抵也知道解释无效。

诸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套鲜红色的内衣。

她的车速极快,公路两边景象迅速倒退,树木灯柱像是压向前窗玻璃。

(十四)

(前文提要:朱太太决定留住青山,解散紧急采访小组,她因伤心过度而晕倒的车速极快,公路两边景象迅速倒退。周专来访诸辰,原来是为取得江子洋的最新消息,两人各怀心事,最后依依惜别。半夜,诸辰来到任意家,发现一穿红色内衣的女子从房里走出,任意陋习不改,诸辰感到悲。)

忽然之间对面马路有大灯照射,并且响起警号,诸辰抬起头,眼看已经来不及闪避。

电光石火之间她知道只剩一个办法。

她急踏煞掣,车子忽然在路中央飘移,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诸辰的车子闪避过大货车,可是接着撞上灯柱,轰地一声,溅出白烟火花。

车头像手风琴似皱成一格格。

公路上所有车子静止,有人报警,救护车呜呜驶至。

诸辰卡在驾驶位上,安全气袋弹出,她觉得强烈气流压喷向她全身,肩膀移位,脖子向左弯曲,但是她不觉得痛,也没有失却知觉。

她清醒。

眼前全是白光,看不清楚,但是听觉仍然敏锐清醒。

她听见许多脚步声。

急救人员吆喝:“拿机器来切开车头!”

有人低声说:“这一件是没得救了。”

诸辰心里清楚,这是在说她。

对不起妈妈,她歉意到极点。

生活得好就是孝顺,她没有做到。

救护人员把她拖出安置在担架上,迅速急救。

“有无心跳脉搏?”

“微弱。”

“呵,她整张脸掉了出来。”

这也是在说她吧,诸辰眼前白光团渐渐扩大,听觉失灵。

她想说:这完全是宗交通意外,我并非为情自杀。

任意大可任意为之,她不会责怪他,大不了取消婚约。

但是她始终没有力气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听觉又告恢复。

她全身不能动弹,她已没有身躯,她只剩听觉。

生命力顽强

诸辰听见许多哭声。

一直饮泣的是母亲。

她这样哭诉:“我儿,如果你知我在你身边,请握紧我的手。”

诸辰不知多想握一握妈妈的手,但是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无奈到极点。

她又认得朱太太的声音,她在她耳畔说:“诸辰,你放心,我养你一辈子。”

诸辰略为宽心。

大块头痛心的声音:“这是一宗阴谋,全报馆同事都知道是有人想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我会调查到底。”

不,不,这完全是一宗交通意外。

不久,周专来了。

他惯性在房内踱步,从脚步声可听出焦虑、内疚、悲伤、无奈。

诸辰想:周专,你仍然爱惜我。

最后,任意也来了,泣不成声。

好几次看护要把他扶起,他好似滚在地上。

诸辰觉得好笑。

那大言不惭的红内衣呢,她在什么地方?

雍岛女子最蠢……只会死用功……

江氏大君怎样了,他可有机会脱罪?

《领先报》去向如何,谁在代她编妇女版?

可以想像,当她苏醒,已经有更年轻更漂亮的新人主持版面,做得好过诸辰百倍。

诸辰轻轻吁出一口气。

忽然有看护惊喜地说:“她可以自己呼气,试除下喉管。”

大家忙了一阵子,仪器搬移之声不绝。

“呵,她有进步。”

“生命力顽强呵。”

“那么多人为她祷告,精诚所至。”

“三个月来同事们天天读书给她听,金石为开。”

什么,三个月?怪不得已听毕全套史丹培克:伊甸园东、人与鼠之间……

诸辰感觉无比荒凉,她如此躺着只余听觉已达三月之久?

天底下还有更可怕的事吗。

她还需躺多久?

索性无知无觉倒也罢了,偏偏又什么都听得见。

同事来了,对她轻轻说:“诸辰,今日我读《红楼梦》给你听还需躺多久?

不,不,太悲伤了。

“诸辰,你若听得见,张一张眼皮,动一动手指。”

同事等了许久,诸辰运用全身力气,想做出一点表示。

同事哭了。

诸辰知道又费了力气,力不从心了。

同事轻轻读书:“这一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门子一边说一边自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诸辰惆怅,噫,这江子洋不就是《红楼梦》一书中护官符名单上财宏势厚一分子?

正是这宗官司并无难断之处,只是触犯了那样的人,不但官爵禄位,连性命都难保。

一时感触,耳边嗡嗡声,再也听不到什么,诸辰沉睡过去。

啊,她已变成一棵椰菜,诸辰自觉已进入植物崇高阶段。

绿煎蛋火腿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叫她:“诸辰,诸辰。”

谁?是陌生声音。

“诸辰,我是新同事妙丽,我第一次来看你,我读书给你听。”

妙丽?

听娇嫩声音,只得廿岁出头。

“我代你编妇女版,读到你过去做的专题及访问,汗流浃背,不知要怎样努力才能追上类似佳绩,无奈只得尽力而为,师姐,大家希望你早日康复。”

这女孩如此伶俐,对一个昏迷不醒病人都招呼周到,何况是会应付的同事,肯定有出息。

“诸辰,我读一首诗给你听,这是苏斯博士所写的《绿煎蛋与火腿》:我叫山姆,我不吃绿煎蛋与火腿,我不会在这里吃,我不会在那里吃,我是山姆,我不吃绿煎蛋与火腿。”

诸辰一听,忍不住笑出来。

唉,有人写几句诗就名利双收,了不起。

不过,能叫读者笑,也真不容易。

诸辰听到书本掉地上声音。

“看护,看护。”妙丽嚷:“病人笑,病人发出笑声。”

脚步声纷沓涌入病房,有人碰到椅子墙角。

医生说:“我的天,诸辰,你再笑一笑。”

诸辰努力牵一牵嘴角生。

医生兴奋莫名,“快,快叫她母亲来,还有,请朱太太。”

医生握住病人的手,“捏一捏我的手,诸辰,我知你做得到,给我一点启示。”

“医生,仪器图表显示,她肌肤有强烈知觉。”

诸辰心里想:护官符与绿色煎蛋,都算得是文学吗?

她挤一挤医生的手指。

医生低声说:“谢谢天。”

“诸辰,请睁开双眼。”

诸辰已经累了,她不愿再动,她舒舒服服睡过去。

像幼婴一般,只要能做一点点事,就叫大人欢喜若狂。

她能睁开双眼,又是好几天之后的事。

病房内光线柔和,诸辰看到一位女士,伏在她床沿祈祷,诸辰看到她半头白发。

诸辰转动脖子,呵,可以移转。

她张嘴,想言语,但是只能发出呀呀声。

伏在她身边的女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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