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阴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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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阴阳命- 第1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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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姐妹共进家学,大堂姐犯错,先生罚打我手心。手肿且痛,凝香痛哭,凤仪夜携药至,二人同笑。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三堂妹背不出书,先生罚我跪于园中。书房外,风轻日朗,蝶飞花舞,且抛书卷,暂看春光,喜之幸之。

    “今日清明,月夜难眠,以份例银求仆妇送来香花果供,列于园中。爹娘在天,当知女儿得叔婶抚养,姐妹之中亦有知己,可宽胸怀。”

    生涩的字迹里,那小小年纪,失去父母,在叔婶家中生长的女孩儿,连教书的先生都欺她孤苦无依,姐妹犯错,受罚的是她;连家中的仆妇,都要她奉上自己的份例银,才肯帮她办点小事。

    梅文俊怔愕万分,心中激荡。他只当她是大家族中娇生惯养、骄纵无礼的少女,又岂知,她过的日子连普通百姓之家尚且不如。为什么这样的生活却还能自得其乐,喜之幸之?

    “今年满十二,每月份例开始送入脂粉。外间采办脂粉皆粗劣不可用,诸房姐妹多以私蓄央人再买。我房中份例用于打点仆妇亦觉不足,必不能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从此素面朝天,不着脂粉,自得一段自在风流,不亦快哉!

    “夜深做女红,奇寒指难屈,竟得雪夜制衣词一首,极为欣喜。身为女儿,针线女红之事,何劳她人动手?何谓主仆上下之别,不但自己私物尽可自制,便是助旁的丫环一些活计,亦非大事。人生于世,本当多记恩义少记仇,能帮人处且助人。今朝寒夜虽苦,终有一技于身,他日不论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但有此一双手,便可无虑衣食,有何不乐处?

    “前园喜气连天,笙歌不绝,二堂哥新纳小妾生辰,大举操办,令三家戏班来府演乐,贺客数之不尽,喧哗热闹至极。人人锦上添花,个个来往应酬,真有趣,实热闹。无人记得,今朝亦我之生辰,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自饮清茶自贺生,亦是自在清闲乐。未料凤仪携清茶而来,桃花树下,以茶当酒,她作画我吟诗,清风亦来贺,桃花落纷纷。人生能得一知音,幸何至哉。”

    梅文俊觉得满胸都是酸涩之气,竟呼之不出。那样一个幼失父母的弱女,依叔婶而居,在无数势力的眼光中长大,被仆妇冷落、被姐妹轻视,身为大小姐,却操下人役,为什么连他都觉得胸中痛楚难当,她却可以坦坦荡荡地说,不亦快哉、有何不乐处、幸何至哉?

    多记恩义少记仇,能帮人处且助人,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而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在她本已不幸的人生中,加上了最残忍的一击。

    他用颤抖的手,翻过了一页,下一页,仅有几个字——惊闻定亲。

    或者,对她来说,这突如而来的亲事,亦是震惊得叫人无法思考吧?然而再下面,就有十几页记有无穷无尽的幻想、憧憬、忐忑、思念。

    “偶闻赖妈妈在园中闲谈,耻笑我身为小姐,下嫁薄宦,竟不如体面的大丫环嫁得如意。何须高贵门第,结姻本为德。曾闻君子,年少英伟,从无父母家世相护,以双手取功名、以血肉保国家,真男儿,大丈夫,有何不可托终身?

    “取尽数年积蓄,央人买来上好脂粉。终究凡俗女,亦难免俗念。愿理我妆容,只为悦己者。

    “今朝绣鸳鸯,深夜不曾眠。妾作双丝萝,何幸依乔木。

    “婚期将近,日夜不宁,思之念之,君子若何?”

    梅文俊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愿做双丝萝,可是,他却终不是可依之乔木。

    看到下面,新婚之夜的惊变,梅文俊不忍看亦不敢看,急急翻过,再观下一页。

    “迎观音入供,日夕上香,每日诚心抄经,愿我夫郎,沙场之中,得以安然。

    “夜深犹制衣,恋恋不肯眠。盼在相公归来之时,为他换去一身旧时风尘。

    “喜闻胜仗,欢欣不尽,日夕待夫归。从此之后,愿做比翼之鸟,并蒂之莲。为君理家业,为君奉父母,愿我夫妇永和谐。”

    越是温柔的心绪,越是美好的期盼,越是看得梅文俊脸色凄惨,神容惨淡。

    再然后,便是惊心之变。凌乱的字迹里,更是触目惊心。

    “晨起赶新衣,丧报忽至,欲哭无泪。去时影犹在,归来魂何依,衣已成,人不在……”后面的字迹,因为泪痕,已化做不能分辨的墨迹。

    梅文俊再也站不住,坐倒在床上,抖着手,继续翻看。

    后面,再也没有了心情描述,下一次的记述,已是一月之后。

    “床间缠绵一月,泪尽而血干,浑不知世事。凝香哭诉老爷夫人皆病倒,方才惊觉。从此当挣扎而起,夫君死后有知,当知思凝之心。既为君妇,当承君业。君死我生,非为偷生惧死,诚因要代君尽人子之责。愿以残生,代君理家业,以使梅府上下不飘零;代君奉二老,以慰堂前父母伤怀之心。无论他日艰难几许,思凝一朝为梅家之妇,但有一息于世,必不负君,必不负梅家。”

    之后,便是一些家中大小事的杂记。梅文俊一翻而过,几乎是带点恐惧、带点惶恐,翻找着自己重生之后的记录。

    “闻梅文俊未死,且将携美妇归,回思一年以来,恍然一梦,皆化笑谈。”

    很平淡的一句,无悲无喜,不再以夫相称,以君相唤。梅文俊苦涩地一笑。

    她素来多记恩义少记仇,所以,她不会恨他,只是,她从此不会再原谅他。因此,连心绪,也不肯再为他略起波澜。

    然后,就是一页又一页的空白,无情无绪,无记无录。梅文俊一直往后翻,在最后一页,看到最后一段话。那样直白简单,仿佛是不识字的村妇祈语,却又那样真诚悲痛,仿佛一颗血淋淋的心,在哀求着救赎。

    “菩萨啊,你渡世人脱离苦海,可否指引我,那超脱之道到底在何方?贪嗔爱恨痴,最苦求不得。菩萨啊,求你教我,忘记求而不得之苦。菩萨啊,求你给我勇气,让我可以擦尽泪水,让我可以带上笑容,看他与她的美满姻缘,然后转身离去。求你给我真心,可以祝愿他们一生安乐快活,无忧无愁,然后远远走开。”

    梅文俊怔怔地望着这一页纸,望着这最后无助无奈的祈愿,很久、很久,然后一张嘴,一口鲜血生生地喷了出来。

    鲜红的血,刹那间把那墨黑的字迹,盖得看不清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梅文俊才失魂落魄地从房里走了出来。整个人像游魂一般,慢慢地走回他和柳湘儿的房间。

    房门一开,柳湘儿就直扑入他怀中,痛哭出声。

    梅文俊勉力振起精神,“怎么了?”

    这时的柳湘儿也沉浸在她自己的痛苦之中,竟没有发现他的神色与往常不同,“二表婶今日过寿,我备了厚礼去祝贺。可是,席上凡是有头有脸的女眷,竟是谁都不肯和我说一句话,她们全都看不起我。”

    梅文俊苦涩地笑笑,没有说什么。梅氏宗族中虽说没出过大官,但较有脸面的几支里,都有人出仕,就算不当官的,也大多是书香世家,一城名绅。这样的人家,对于门风极是看重,跟一个商人的女儿并坐一席就已经让她们觉得委屈了,更何况柳湘儿所谓的平妻身份同样没有得到宗族的承认,别人只拿你当妾看,那些夫人们当然不会搭理柳湘儿。

    柳湘儿还在哭泣,不知为什么,梅文俊忽然走神了。相比眼前的女子为了被人看不起而哭泣不止,那个小小的无依无靠的女子,身为苏家堂堂正正的小姐,看到所有人为某个少爷的一个小妾的生辰闹得无比热闹,自己的生日却无人记起,那时,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可有能依靠的肩膀、能哭泣的胸膛?为什么,她最后还能发自真诚地说一声,幸甚至哉?

    “就连家里的下人,又有哪一个看得起我?说是让我管家,可我说的话,他们听吗?一个个的就会偷懒、推诿,专门找我的错处。前日娘房里的大丫头蕊香的娘没了,我以前听说丫环家里有个婚丧嫁娶,只要随意表示就可以了,便打发了五两银子。谁知蕊香当着我的面就大哭亲娘,别的人也都不三不四地说些什么,连娘都恼怒我,又没个人提醒我,我哪里知道梅家家风仁厚,便是家中下人有个不幸之事,出手从来都不下于十两……”

    柳湘儿在怀中说个不停,梅文俊心间也暗自叹息。柳湘儿毕竟不是苏思凝。苏思凝出身大家族,几百号下人的规矩管束,从小看在眼中,底下人常弄的那些鬼门道,无一不知,管理梅府上下,自然得体。柳湘儿才十五岁就父母双亡,从没有管过家业,在自己的庇护下生活,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一个丫环,没有任何琐事要操心,乍然接手这么大的家业,哪里应付得过来。

    有苏思凝压阵的时候,下人们谁敢不听话。苏思凝一去,府里有头有脸的仆役,又有哪个把这小小商人之女看在眼中?自然是阳奉阴违,暗中使坏,人人冷眼看她出错,瞧她的热闹。

    柳湘儿偏偏又越急越错,越想做好,差池越大。当日苏思凝离去,原想给柳湘儿让出一个位置来取代自己。只是,怕是连她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一种过于单纯柔弱的女子,只适合被呵护关怀,却不能担当风雨。

    她不是那个代堂姐挨打犹能自得其乐,代堂妹罚跪还悠闲自在的女子;她不是那个被仆役为难、敲诈,却还不记仇怨只记恩,甘心放下主子身份帮人助人的女子。她不是风雨中的劲松,只是温柔的弱草,因其过于柔弱,所以才必须被呵护;而那生为劲松的女子,却永远注定要被舍弃、被牺牲,要承担苦难。

    梅文俊莫名地凄凉一笑,安抚般拍拍柳湘儿的肩头。她是这样柔弱的女子啊,还记得小时候,他在墙头树上乱跳,她在墙下吓坏了地惊叫;还记得她怯生生地把爹爹从远方带来的小玩意儿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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